學達書庫 > 亦舒 > 玫瑰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
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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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我大嚷:「來人哪,三少爺要茶要水。」 大姐蒼白著臉出來,「震中!」她遞過來一張電報。 我接過,上面寫著:羅爵士病重,請即返。署名的是他的家庭醫生。 「什麼病?」我失聲怪叫。 「我已訂了六張飛機票,」大姐說,「馬上回去。」 「六張?哪來六個人?」 小姐姐搶著說:「咱們兩對,玫瑰與你,不是六個?」 我冷笑,「我還以為回去分家產呢,原來是趁墟,敢情好,原來孝順兒孫古來多!」 小姐姐氣結:「羅震中。」 「我與我未婚妻一起走,」我氣憤地說,「我可不管你們。」 我撥電話給小曼,她已經回到公寓。 我命令她:「馬上訂兩張機票回香港,愈快愈好,我父親病重,我們回去看他。」 她一連串的「是。」 娶妻總得娶大學生,辦事能力都高一些。 我放下電話,走向偏廳,玫瑰坐在窗前。 我淡淡地說:「你如了願了,是不是?」 玫瑰抬起頭來,嘴角倔強,她什麼都不說,眼神閃過一絲輕蔑。 她看不起我,是因為我乘人之危,說話叫她難受。 我長歎一聲,「你打算恁地?」 她仍然一語不發,抱住手在窗前,背著我。我說:「玫瑰——」 她忽然發火了,「你走開好不好?」她急促地道。 我退後一步。 她的長髮披在肩上,大眼睛分外的烏黑閃亮,嘴唇特別的薄,臉色罩滿陰霾,威儀有加,她沉著聲音說:「走開。」 我頓時覺得自己像一隻蒼蠅,我轉頭便走出偏廳。 我有什麼資格騷擾了她這許久的日子?一切是她與羅德慶之間的事,她是他妻子。 我枉作了小人。 我駕車去接小曼。 時裝公司已把我買的衣物送到她處,堆滿了桌子,她將臉埋在七彩繽紛的綾纙綢緞之中,並不出聲。 「小曼,」我叫她。 她跳起來,「票子已經訂好了,今夜起飛了。」 「我們一起回去吧。」我說。 「你爸爸不會有事吧?」 「應該無事吧,五十多歲,正當盛年。他身體一向很好,但也很難說,許多朋友,才三十歲左右,洗一個澡就死在浴缸裡,無名腫毒,查也沒得查。」 「震中。」她叫我一聲。 我握住了她的手。 「謝謝你。」她說。 「什麼話。」我很溫和。 小曼的臉很秀麗,她實是一個出色的女子,我們婚姻的客觀條件是這樣好,簡直是培養感情的最佳溫床,包管能夠相敬相愛,白頭偕老的。 我環顧她簡單的小公寓說:「這地方太潮濕,我們還有四五個小時,你收拾一下,我替你找一間較好的公寓。」 「我在這裡住了四五年了。」 「難怪你身體那麼差。」我笑,「這簡直是蝸居。」 「反正回香港,也不必搬了吧?」她試探著,語氣出奇的溫婉。 一個女人是一個女人,給她們機會,她們就回復本來面貌。我有種感覺,小曼將放棄她那女強人本色,回到廚房廳堂去做一個好妻子。 我們會很幸福。 為什麼我每說完一句話,都仿佛聽見回音,在我腦中響起,如此空洞虛無? 我不敢再想下去。 小曼問我:「你喝什麼?我尚未知道你習慣喝什麼?」 「別擔心,盲婚有盲婚的好處,慢慢發現對方的優劣,興致盈盈。」我笑。 「我始終覺得這麼快訂婚是不對的。」她別轉臉。 「別再猶豫。」我歎氣,「現在我需要你。」 「你可擔心你父親嗎?」 「心急如焚。」 「你控制得很好,」小曼說。 「我在別的事上,一向控制得很好。」 電話鈴響起來,小曼將鈴聲撥得很低,只發出一陣沙啞的嗚嗚聲,像一個人在哭。 她取起話筒,聽了三分鐘,尷尬地將話筒交予我,「是莊國棟找你。」 「跟他說,他們的事與我無關。」我淡然說。小曼很服從,「他說你們的事與他無關。」她放下電話。 我又說:「給我一杯威士忌加冰。」 小曼進廚房去。 這間破公寓,連中央暖氣都沒有,怎麼熬過一年一年?真難為她:做一份辛苦的工作,還得打扮得如此蝴蝶,她也有她的苦衷,並不如外表那麼活潑開心吧?每個人都如一本書,都有可觀之處,只是有些封面設計得太差,不能引起讀者打開扉頁的興趣。 我自她手中接過威士忌,喝一口。 小曼問:「你喝得很多吧?」 「是。」我說。 我說:「老莊抽煙,我喝酒,我知道酒對身體無益,基於我不想活到一百八十歲的緣故,也就不想戒。」 她不出聲。 我說話是魯莽了,於是又補救,「如果你一定要我戒……」 她爽快地說:「算了,別越描越黑,這點氣我可以忍受,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若受不了,就回醫院做藥劑師,可是看你一個人的面色,總比看全世界人的面色好。」 我亦不出聲。 小公寓內的氣氛弄得很僵。 門外一陣急劇車聲,有人沖出來拼命拍門。我當然知道是誰。 「去開門。」我對小曼說。 小曼開了門,就回避到廚房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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