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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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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不不,」餘芒敲著桌子,「是我拍得不夠好。」 「導演何必妄自菲薄。」 「總比往自己臉上貼金好看些。」 「我們又沒叫老闆賠本。」 餘芒說:「替老闆賺錢是應該的,打和已經理虧。千萬不要以為不賠本就是英雄。」 小林攤攤手,「我們已經盡力。」 「還不夠好。」 「多好才是夠好?」眾女將都快哭了。 餘芒想一想,「每一部都比上一部好,已經夠好。」 「我們並沒有做得比上一部差。」 餘芒搖頭,「你饒了自己,觀眾必不饒你。」 「那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只有兩條路走,要不改行教書,要不拍好下一個戲。」 小林說:「只怕外頭那些人臉色突變。」 「那麼快?」餘芒說,「那更要努力。」 多現實。 余芒天生樂觀,不要緊,她想,過兩日撲上來打躬作揖的,也就是這幫反應快的人。 雖然這樣看得開,笑容仍是幹幹的。 散會後,獨剩小林及小薛。 小林掏出一包香煙,大家靜靜坐著吸煙。 很想說幾句話互相安慰一下,終於沒有,過一會兒她們拍著導演的背離去。 餘芒比什麼時候都想去教書,只是不夠膽子說出來。 終有一日,當她坐在校董面前,要求人家賜一教席的時候,人家會說:「教電影?不對不對,敝校只需要體育老師。」 還是章大編劇聰明,匆匆跑去結婚,創作生涯原是夢,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余芒取起小薛交來的一稿細看,只覺好得無邊,心頭略松。 過一刻,她又躊躇起來,不少先例告訴她,許多前輩,曾經紅極一時,忽然之間,作品不再為群眾接受,脫節而不自知,又何嘗甘心,還不是照樣推說,大眾心理太難觸摸。 這樣推想下去,真會瘋掉。 餘芒埋首進大沙發,呻吟不已,此刻她身上穿著新買的時裝,多一分嫌闊,小一分嫌窄,不比從前的寬袍大袖,可供自由活動,更多一重束縛,餘芒一骨碌跳起來剝下這第二層皮,套上舊時大裙子,再重新滾到沙發中。 挨得像只狗已經夠辛苦。 余芒做回餘芒。 門鈴一響,餘芒也不忌諱,乾脆以真面目示人,去打開大門,幸虧只是許仲開。 許君看到伊一副清純,眼睛腫腫,似有說不出的煩惱,有點意外。 他見慣她運籌帷幄,趾高氣揚的樣子。 「仲開,借你的雙耳給我,我需要它們。」 換了是于世保,聽到這樣的話,那還了得,少不免馬上跟一句「除出一顆心之外,身體每一部分都屬於你」,但這是許仲開,他只會頷首說好。 「仲開,我不是動輒悲愁的那種人,我的煩惱是具體的,一塊大石那樣壓在面前,無法逃避,所以痛苦,我從不因為有人比我鋒頭勁或有人比我漂亮得多而難過,你明白嗎?」 仲開微笑,「我知道,你的戲不十分賣座。」 唏。 人家只是忠厚,人家可不笨,一聽就知道中心思想在什麼地方。 餘芒靦腆地笑。 奇怪,許仲開看著她,今天的餘芒忽然一點都不像文思慧了,可是,另外有動人之處。 他從未想像過此生還會喜歡思慧以外的女子,可見高估了自己,人是多麼善變,多易見異思遷,仲開茫然慚愧低頭。 「喂,別為我擔心,我訴完苦,一定拗腰再起,相信我,下一個戲我一定殺死全市觀眾。」 許仲開抬起頭笑。 餘芒說:「要不是我的心理醫生出賣我,把我丟下到外國開會,我才不會勞駕你的耳朵。」 「不,不,我全不介意。」 可憐的許仲開,怎麼同于世保比,一定是世保手下敗將無疑。 當下仲開微微笑說:「會講話真是藝術,我一直羡慕你們。」 「你們是誰?」 「你、世保、世真,思慧,都能言善辯。」 餘芒馬上加一句,「所以仲開你才顯得難能可貴。」 許仲開感動得心酸,不,餘芒不像思慧,餘芒比思慧懂得欣賞他,余芒完全願意接受他的優點。 今天的餘芒一點都不像思慧。 「說一說你那導演生涯。」 「似只瘋狗。」 許仲開駭笑,「必定還有其他吧。」 「誰會同女導演做朋友,一份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工作蠶食我所有時間,佔據我所有感情,日夜顛倒,全世界出外景,息無定時,席不暇暖,哪裡留得住身邊人?」 仲開點點頭,光輝下面,總有辛酸。 想一想問:「女孩子適合教書,你為什麼不去教書?」 餘芒一聽,受不住刺激,放聲尖叫,飛身撲到許仲開身上,雙手掐住他脖子,要置他於死地。 教書教書教書,真想逼死她。 仲開握住餘芒的手,忽然淚盈於睫。 餘芒連忙鬆手,「我弄痛你?」 仲開默默搖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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