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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有,蘇醒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向父母道歉。」

  維元低頭,不孝子。

  「他說他知道誰救了他。」

  維元一怔。

  「他不願意透露對方名字,他說一位女同學先發現實驗室漏煤氣。」

  維元不出聲。

  「後來他見過她,想向她致謝。」

  維元訝異,「他見過她?」不不,她可沒有見過他。

  他弄錯了人。

  「在畢業舞會中,他迎上前,與她招呼,可是,她不認得他,他唯有慚愧退下。」

  什麼,許精神就是那個神情憂鬱的年輕人?呵,維元不止見過他一次,到此刻為止,她才知道他與許精神是同一人。

  這時王太太走近,「談什麼那麼投入?」

  蘇尉文轉過頭去,「我們在說一個朋友的戀愛故事。」

  王伯母坐下,「什麼歲數了,還談戀愛,過了廿一歲就該計畫將來,你說可是,蘇醫生,來,快告訴伯母,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多少兄弟姐妹……」

  維元站到欄杆邊。

  她真沒想到她已經見過許精神,他敏感傷懷的雙眼吸引她,她一直未能忘記他。

  王太太的聲音傳來:「你們出去走走。」

  維元回頭,「都會地窄人多,去何處?」

  「維元你可喜歡旅行?」

  維元回答:「有人帶隊,又自不同,與媽媽一起去。」

  王太太連忙說:「我的足踝不方便。」

  大家都笑了。

  王太太再接再勵約蘇醫生在下週末見面。

  「媽媽,蘇醫生也許有其他事。」

  蘇尉文笑,「我有空,我樂意陪伯母喝茶。」

  維元送客人出門,她問:「蘇醫生,你可有許精神的地址?」

  「手頭沒有,需找一找。」

  又遇上了,這次,不知可有機會見面。

  那一邊王太太喜孜孜,「尉文工作辛苦,請他時時來吃飯。」

  維元答:「他在急症室間隙,三十六小時輪更,哪有時間出來吃飯,不過在飯堂三扒兩撥,用咖啡沖下食道作數,王伯母你每週末叫他出現,他連回家見父母的時間都沒有。」

  王太太怔住,「這麼忙?」

  維元感歎:「不是每個人都要做急症室醫生或是無國界醫生,可是也提醒我們,做人毋須太瑣碎太自我小心。」

  王太太問:「你在教訓我?」

  「親愛的母親,女兒不敢。」

  媽媽只比她大廿四歲,毫不違言,母女之間有代溝,但是,她們彼此相愛,能否溝通,實屬其次。接著幾天,維元專心工作,一日,在會議室裡,同事敲門進來,在她耳畔說了幾句。

  維元立刻站起來向上司道歉早退。

  她撲出去聽電話,膝頭撞到辦公桌,也不覺痛。

  電話裡是王宅女傭:「小姐,太太昏睡不醒,我推她不動。」

  維元急問:「王先生呢?」

  「沒見到他,好象一夜未歸。」

  「我馬上回來。」

  維元雙耳嗡嗡響,她團團轉,不知所措。

  同事大力拍打她背脊,「王維元,叫白車!」

  一言提醒滿頭大汗的王維元,她撥通蘇尉文的手電筒,好不容易把話說清楚。

  蘇尉文冷靜地告訴她:「你速速回家,我安排救護車與你會合。」

  同事說:「維元,你不宜駕車,我幫你叫街車。」

  在車裡,維元忽然覺得胸口劇痛,她用雙手掩住胸膛,呵,像中了槍,她非得緊緊掩住胸口才不讓鮮血濺出,維元叫司機:「快,快。」

  她與救護車同步到達家門。

  救護人員立刻幫王太太急救,維元隨車,吩咐女傭好好看牢家居。

  在車上維元握住母親的手。

  王太太面色灰敗,雙目禁閉,可幸還有呼吸。

  蘇尉文醫生在大門等待她們。

  他診治過病人,立刻說:「是小中風,是我疏忽,一併連上次摔跤都是中風,唉。」

  他立刻聯絡心臟科醫生急救。

  維元呆呆坐著。

  蘇醫生忽然問:「維元,你父親呢?」

  一言提醒夢中人,對了,老父在何處?

  她到處找他,終於,又聯絡到王先生的老友,「于伯伯,我爸可在你處?」

  「有什麼要緊事?」

  「家母昏迷不醒,躺在醫院裡。」

  「維元,你一直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你到大學路三號二樓,可以找你父親。」

  電話驟然掛斷。

  那是什麼地方?

  維元同蘇尉文說:「我去找我父親。」

  「維元,你最好不要走開。」

  「大學路離此不遠,我二十分鐘可回。」

  她一言不發叫了畫冊到大學路,在一幢公寓外叫司機稍等。

  她走上二樓按鈴。

  一個女傭人來開門,見是斯文年輕女子,笑問:「找誰?」

  接著,維元聽到她一生最熟悉的聲音:「不要亂開門。」

  不錯,那是她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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