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襪子之旅(37)_亦舒

三十七

　　「請在轉角放下我，我約了人。」

　　「可頌你也請小心。」

　　可頌苦笑，下車，但轉頭朝姐姐拋一個微笑，窄身西服下胳臂是胳臂，腰是腰，好看煞人。

　　可信把車駛回家。

　　樂政坐在她門口樓梯等她。

　　他與從前一模一樣，整齊西服下可以看到寬肩窄腰，身段仍然漂亮，駙馬身份並沒叫他鬆懈運動，這是泳將身形。

　　看到可信，他迅速站起，「可信。」忽然哽咽。

　　可信看著鼻尖通紅的他，隔一會說：「你比誰都重視預約、準時這些規則，這回是什麼事？我有學生上門補課，你只有三十分鐘。」

　　她打開門邀請他進屋。

　　他沒到過該處，只覺狹小，代可信委屈，卻又不好說話，廚房小得只容一人，但他認得咖啡機仍是他送她那架。

　　他看到可信在尼羅河拍攝照片，奇異瑰麗陌生，水平像《國家地理雜誌》，有一張她蹲身掬水而飲，長髮披肩，出塵脫俗。

　　她曬黑了，而且胖了一點，更添嫵媚。

　　他輕輕坐下喝咖啡，不由自主松領帶脫外套。

　　可信聞到熟悉氣息，他仍用黃色藥水肥皂沐浴，她認得那氣味。

　　「信，我──」他說不下去。

　　可信替他難過，這次找她，對他來說，一定艱難。

　　他又一次開口：「可信──」說不下去。

　　可信斟一杯威士忌加冰給他。

　　樂政一向只喝這個減壓。

　　他喝了兩杯，還未開口，時間已經到了，可信的學生按鈴。

　　樂政這樣說：「兩小時後我回來。」

　　可信低聲回答：「有話對可頌說也一樣，她也有雙好耳朵。」

　　「請給我一次機會。」

　　可信籲出一口氣。

　　學生坐下，仍然端莊專注，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師生和洽，可信一邊改卷子一邊講解啟發，像友人之間談論題目，絕不故作高明，也沒有一點紆尊降貴，兩小時很快過去。

　　樂政回來時捧著鮮花水果及食物。

　　「有你喜歡的潮式凍蟹。」

　　可信看著他。

　　短短時間，他已換上便服，也許，食物叫司機代辦，他現在身份不一樣。

　　他洗手剝蟹蓋給可信。

　　是，同從前一樣，可能嗎，真同從前一樣嗎？

　　「你授課屬pro bono？」

　　可信頷首，取人為快樂之本。

　　「仍然飄逸，不計物資報酬。」

　　「你有話要說。」她提醒他。

　　「信，我婚姻悲慘。」

　　果然。

　　「才年餘，別太快下結論。」

　　「可信我受騙。」

　　可信愕然，怎麼說出這樣話。

　　成人男女，怎麼也說不上一個騙字，一切均是當事人眼光欠佳、投資失誤，樂政太偏激了。這時，他在她眼中，忽然不再似從前那麼高大。

　　樂政這樣說：「我妻子對異性不感興趣，她是一個lipstick lesbian，你聽說過這個名詞否？她完全沒有特徵，她化妝、穿著華麗女服，婚前不露音訊。」

　　可信覺得地板好似搖晃一下，她睜大雙眼。

　　「自紐約回家，她存心討好父母，答允結婚生子，承繼家產，她隱瞞得法，且生活低調，沒人知道她秘密。」

　　可信沉默，她心想，那麼，分開好了，當學得一個經驗。

　　樂政喘息，一額汗，神情沮喪，仰起頭，枕在椅背。

　　本來可信最喜歡他這個姿勢，可以看到他滿頸胡髭以及喉結，只是，此刻像落水狗的他不再性感。

　　「她不但與父母訂下合約，也與我有一張婚前契約。」

　　啊，真看不出如此工心計。

　　「不得談及合約內容，不得在五年內離異，不得離開本市，必須每天上班……」

　　可信忽然想起一個黑色幽默故事：富商娶年輕貧女，條件刻毒，否則她白白犧牲一無所得，女子為著報復，拚命吃到體重三百磅，條款可沒說不準增磅。

　　樂政賣身，換取什麼？

　　「此刻我弟妹均在公司任職，他們住在下半山舒適居所，而我，每年可得獎金──，按年遞增，到達十周年，可一次過取得──。」

　　那時，樂政會是小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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