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藍襪子之旅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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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信鎮定地說:「你我之間,沒有什麼話好說。」 「呵可信原諒我,請接受我道歉。」 可信忽然輕輕放下電話聽筒。 她不相信這是真的,過去年餘,她做過多次類似的夢:他來向她道歉;而她在夢裡這樣說:「如此巨大創傷,不是道歉可以交代。」然後,天戲劇地下起大雨。 這次,也是幻覺吧。 可信忽然覺得雙腳千斤重,拖曳著才能進睡房。 她的手機響起,那是可頌。 「樂哥可有找你?」 呵那把聲音是真的,怪不得如此熟悉。 「可頌,我想休息,明日再說。」 「他在你處?」 可信有點氣憤,在妹妹眼中,她竟是一個如此軟弱的人,「不,我一個人,想好好休息,明天一早開會。」 第二早起床,比睡前還要累。 她時常看到可頌喝小小瓶裝提神液,據說兩安士裝兩口容量可提神五小時,之後,又是另外一件事,可憐的現代都會人。 走進學校,忙整個上午,行政處要求言可信升級擔任策劃,可信婉拒,她只愛授課,不喜政治。 上邊不悅,著她詳加考慮。 每一方面都叫她勉為其難。 中午,她走到數學部找敦亮,他正授課。 這個人站在滿黑板圖形數字與公式之前,高大威猛,神采飛揚。一個男人,就應該這個樣子。 他看到坐在角落的言可信,忽然開顏。 可信朝他點點頭,靜靜離去。 適齡男女相處,最後至佳結局,便是結婚組織小家庭。 可信不是沒有想過,三十而立,數年後養兒育女,像地球每一角落的年輕夫婦,從此踏入現實世界,試圖給子女最好的:一歲學計算機,兩歲學法語,三歲上學,主修數理化,提早在十五歲進大學,兼修美術文學,同時為自身退休思量,必須未雨綢繆,但又不可做得寒儈逼切…… 她一直循規蹈矩:生活正經是成就,像爸媽,像爸媽的爸媽,直至她感情遇到挫折,直到她看見金貞外穿的紅累斯襪帶。 為什麼不先肆意任性生活一番呢,快意恩仇,像把一三五黃昏最寶貴時段抽出為真心好學的少年做輔導。 以往,這些鐘數,都浪費地坐在樂政身邊,陪他應酬,還以為正常,享受著他朋友的讚美:可信又聰明又伶俐,而且標緻…… 她已對生活改觀,不是不羡慕年輕婦女do-re-me一口氣生三名,幼兒們笑嘻嘻頑皮不堪,丈夫略為發福,她則努力妝扮進取。但是,她們都說完全失卻自己時間,孩子一有傷風鼻塞她們便心臟病發,丈夫如有定期應酬便懷疑到其它,永無寧日,她可是真要走進那個公式? 可信在飯堂與學生一起午餐,吃油膩的雞腿及炸薯條,學子們抱怨功課太多太苦,卻忙不迭約著放學到啤酒特價的酒館相聚。 他們不是不知道這是一生最美好時刻,但實在無法振作,壓力太大,即使順利畢業還得辛勤找工作償還貸款。 下午,她毅然答允校方翌年晉級行政工作。 敦亮到教務室找她。 傍晚可有時間,他想與她聽小提琴演奏,或是到山上散步。 她說她約了家長敘會,想他未必願見家長。 他陪她到停車場,走過草坪,有學生跟在他倆身後指指點點笑,換作舊時,可信一定佯裝不知,但今日她忽然笑吟吟站住回頭,學生們尷尬急往左右散開。 敦亮詫異,「甘泉說你十分畏羞。」 「他還說什麼?我也沒想到他如此多嘴。」 敦亮依依不捨。 這時,高跟鞋督督敲響,像是一個人不名譽的過去追了上來。 他倆轉頭一看,只是言可頌。 敦亮還是第一次見可頌,只見她略為點頭,便拉開車門坐在司機位側。 可信簡單地為他們介紹。 敦亮退開讓可信駕車離去。 他覺得言可頌鋒芒畢露,可以想像到五十歲也未必打算收斂,姐妹倆完全南轅北轍。 在車上,可頌問:「大塊頭是新男友?」 可信不出聲。 「He's smitten──此字如何翻譯?『他因漂亮女子心中思量』?」 「沒有那樣的事。」 「言可信你選擇眾多,令人豔羨。」 「他們也許覺得我好白話。」 「你?」可頌哇哈笑出聲,「你固執如牛!」 「可頌其實你也不認識我。」 「姐,我特地來找你說一句話:樂政已婚,無論他說什麼,你都要記得說『不』,這不是爭一口氣或否的問題,我們言家女兒不介入別人婚姻。」 「你完全正確。」 「他忽然打鑼般找你,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無論他婚姻幸福與否,與你無關。」 的確是沒有關係了。 「言家女也不會幸災樂禍。」 「多謝指教。」 可頌忽然歎氣,「做人恁地辛苦。」 可信這樣答:「做男人還是很舒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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