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襪子之旅(34)_亦舒

三十四

　　等不及了。

　　可信只得安排學生坐下。

　　她倆滿心歡喜，取出紙筆。可信一看，知道她們未能負擔手提電腦手寫板之類工具，她走到一角與相熟書店說了幾句：「急用，請立即送來，由我負責車資。」

　　她又借出書籍。

　　那兩個女生出奇沉靜，她們自備瓶裝水，一點也不打擾主人，身體言語上佳，坐得筆直，眼睛看著課本，呵，可信想，要是她班上其它學生也這樣就天下太平了。

　　敦亮並沒有離去，他在小廚房做這做那，然後，找到可信的舊沙發，躺下，呼嚕呼嚕。

　　多麼奇怪，二人分頭在別人家裡憩睡。

　　可信走近看他，這個人的眉毛濃密立體，他理了發剪短，五官輪廓更加分明，他不是英俊，而是親厚。

　　兩個小時很快過去，可信主要說出文字據點是真善美，以及功力未足，切忌標新立異等要旨。

　　兩個學生一共才說了三五句話，確是理想學生。

　　可信把打印課程時間表交給她倆，以及所必須交功課題目，「例題全在學校公開網頁上，請隨意瀏覽」。

　　臨走之前，她們把椅子放回原狀。

　　可信要叫醒敦亮。

　　竹子示意不必，她倆可以先走，這時文具店把計算機等工具送到，可信交給兩個女孩。

　　兩個學生又一起朝她鞠躬。

　　掩上門，可信籲出一口氣，額外兩小時工作叫她頸脖酸痛。

　　她過去看視敦亮，仍睡得香甜，才片刻，鬍鬚已經長出，那叫五點鐘影子，上唇尤其明顯，可信一直喜歡男生濃胡髭。

　　她近距離津津有味欣賞良久。

　　然後進廚房做咖啡，發覺敦亮已把肉醬意粉材料都準備妥當。

　　這個人有許多優點。

　　最穩當是他有固定住址，教幾何，至多一年去外國開三兩次會，不至於流離浪蕩。

　　敦亮會是言可信下一個男伴？

　　可信苦笑，她已經夠累，且先鬆弛，再談其它。

　　敦亮一直熟睡。

　　可信也替他蓋一張氊子。

　　她順手拾起一本書，那是Charles Dicken's Great Expectations. Pip loves Estella 「against reason, against promise, against peace, against hope, against happiness.」

　　盪氣迴腸。

　　可信自問未試過愛得那樣悲苦。

　　最叫她難以瞭解的是，狄更斯那樣苦出身的一個幹小老頭，怎麼會對愛情的淒哀有如此深切瞭解。

　　還有托爾斯泰，肖像裡的他肥腫蒼老，他又如何寫出《安娜卡莉妮娜》的絕望悲愴，完全不可思議。

　　普通人如言可信，只能寫遊記。

　　不知遊記內可有透露她對甘泉那樣英軒男性的盼望。

　　這時她收到一個短訊。

　　可信一看，怔住。

　　「尊貴的客人，請撥冗致電掛念你的甘泉」，附著一個號碼。

　　那是日本的區號。

　　甘泉一定在福島收集樣板。

　　可信遲疑。

　　但她已比一年前的言可信豁達開放。

　　她斟一杯咖啡，喝兩口，才回復他。

　　「長老，大家都牽掛你。」

　　「我的事，愧未能親口交代。」

　　「不要緊，大家都已明白。」

　　「聽哈斯說，你寫了本尼羅河遊記，其中，有我們裸體肖像。」

　　「別怕，有棕櫚樹掩映。」

　　「真沒想到斯文怯弱的藍襪會出賣我們。」

　　「遺憾未得高價。」

　　「我經主任推薦一個叫敦亮的朋友給你，你見到他沒有？」

　　仍是為著成人之美，呵，竟把另一男子介紹給愛慕他的女子。

　　「見到。」正躺在她公寓裡憩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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