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襪子之旅(31)_亦舒

三十一

　　可信不知說什麼才好，真正罵不是，打不是。

　　金貞憔悴地說：「我好幾天沒睡。」

　　活該。

　　「我想回家，但活旅費。」

　　原來如此，可信一聲不響，掏出皮夾子，把裡邊全部現款抽起交金貞手裡，另外再寫一張現金支票。

　　金貞接過，想擁抱可信，又不好意思。

　　「快回家去，從頭開始。」

　　「還來得及嗎？」

　　「放心，」可信諷刺：「你那麼年輕，再錯三次都有時間。」

　　金貞垂頭喪氣，「他可有聯絡你？」

　　「女士，我勸你清清楚楚、完完全全，把這個人自你心中連根拔起，此事本來無仇可報，你亦做到兩敗俱傷，所有恩怨，你有賺無蝕，請從此死心。」

　　金貞抬起頭，看著藍天白雲，半晌說：「謝謝你，尊貴的客人。」

　　她轉身離去，可信看著她的背影。

　　可信並無選擇，如常上班。

　　系主任有事找她。

　　她在抽屜找到一管口紅，抹一點，略增氣色，才敲門進房。

　　房裡已經有一個客人坐著，一見言可信，即時怔住，這是誰，這便是主任口中的言教授？只見纖細秀麗的她穿白襯衫黑長褲平跟鞋，不施脂粉，雪白小臉一雙大眼及對比的鮮紅櫻唇。

　　這個陌生人完全驚豔，他站起欠身，無緣無故堆起一臉笑，露出雪白牙齒。

　　可信見他站起，足有六呎多，身段是沒話講，他笑，她也只得笑臉回報。

　　主任說：「坐坐坐。」

　　他倆坐下，仍然看著對方笑。

　　呵！可信內心感慨，這陌生人，以及時下所有適齡男子，天生的、所會的，不過是挑逗異性，做慣做熟，爐火純青，出於本能，再也不放過任何可能性，非要立即表示「我有好感，我有興趣」。

　　主任見他倆一直看牢對方笑，尤其是坦率男方，眼神閃亮，全神貫注看牢標緻女方，方明已經鍾情。

　　主任咳嗽一聲，「這是我推薦的人選言可信，可信，這人叫敦亮。」

　　那敦亮立刻取出名片，呵，是新上任的數學教師。

　　主任說：「你們慢慢談，可信，不必給我面子，你若做不到，立即叫他走，我都給他煩死。」

　　主任站起。

　　可信有點意外，問客人：「什麼事？」

　　「找個地方慢慢談。」

　　主任說：「你倆可用我辦公室，我叫人送咖啡進來。」

　　他出去了。

　　敦亮走到陽光底下，可信看清楚他，呵下年度報讀數學的女生一定擠滿他的教室。

　　只見他胡髭三分白，像胡椒與鹽，前額頭髮有一綹灰色，似故意染就，大抵近四十了，雙目卻一點不像中年人，明亮活潑，甚至帶一絲調皮。

　　兩人注視良久，他才記起這次為何而來。

　　有人送整壺咖啡進來，另加一小碟餅乾。

　　主任彷佛知道他倆會詳談，相當幽默。

　　敦亮開口：「這是一個秘密。」

　　嘩這麼多人有那麼多秘密。

　　她含笑問：「不方便就不必講了。」

　　「我自甘泉處得到你的名字，我與他曾是同學。」

　　可信一怔，沒想到會在陌生人口中聽到這個叫她心跳加劇的名字，這可是她的秘密呵。

　　「甘泉說，你會是最理想人選，我與主任談過，放心，他也是我們一分子，他說你時時替學生補習，用軟功催使他們勤學。」

　　可信看著他，這又是一個什麼地下組織？

　　他趨近一些，這時，兩人只有一個手臂那樣距離，可信可以看到他鼻樑上有一個節，相書上說不利婚姻，但卻具男子氣概。

　　敦亮面色轉得沉穩，「本市有不少非法少年居民，市府基於人道理由，均允許他們入讀小、中學，但卻拒絕資助他們深造，可信，他們其中有極優異學子，渴望升學，我接觸過他們：勇敢、聰敏、主動、勤力，超過我班正規學子多多，主任與我，以及幾個堅信有教無類的教師，決定私人替他們補課，日後爭取讓他們考學士文憑，可信，望你加入。」

　　可信抬起頭，呵，有教無類，好不偉大的信念。

　　不可因他們缺一張居留檔而剝奪接受教育資格。

　　「有兩名學生志願升讀文學，你可否助一臂之力？」

　　整整四年功課呢。

　　「希望在一年半內完成。」

　　「那需要學生極度合作。」

　　「相信我，他們有世上最佳學習態度。」

　　可信躊躇。

　　「我們沒有經費、課室、講義、儀器，甚至無固定上課時間，我們是一組遊擊隊，並且，完全違法，故此要守住秘密。」

　　可信神往。

　　畢竟，人如無理想，等於糟蹋生命。

　　「甘泉說你膽大心細，外表嬌怯，內心剛強。」

　　可信緩緩問：「他還說什麼？」

　　「是功利都會裡罕見一股清泉。」

　　「你讓我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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