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襪子之旅(28)_亦舒

二十八

　　服務員把那客咖喱雞飯送到可信面前。

　　可信很自然用手指抓起一小撮飯蘸著雞汁就往嘴送。

　　可頌與同宣面面相覷。

　　一定是分手消息刺激了可信。

　　咖喱比想像中地道美味，可信邊吃邊說：「報載有天文學者發現千萬光年以外有相似太陽系，其中一個行星，環境條件與我們地球差不多，可能有智慧生物，我就想，在那邊地球做人，一定比我們這裡輕鬆一點吧？」

　　同宣低頭，「對不起。」

　　「我們這邊的居民好像越來越活不下去。」

　　「姐，」可頌說：「我們已考慮清楚──」

　　可信問：「真的無可挽回？花去如許重量級心血與光陰，竟一點也無留戀？已論到婚嫁，聽你們說，也選定新居，並慶倖當時房價尚可負擔……」

　　兩人不出聲。

　　「讓我忠告兩位：水清無魚，人清無徒，分了手出去再來一次，未必比先頭那個更好。」

　　「真沒想到姐會這樣勸解我們，姐也與樂哥分手。」

　　可信繼續用手抓咖喱吃。

　　「我沒與樂政分手，是樂政看到他認為更好的對象把我甩脫。」

　　他倆更加沉默。

　　「同宣，剛才你眼睛嵌入我友人金貞的豔色裡，你認為她比可頌更適合你？」

　　同宣急急分辯：「不不不。」

　　可信抹乾淨手指，把濃郁香甜奶茶喝淨，她站立告辭。

　　同宣對可頌說：「姐怎麼了？又黑又粗，直截了當！像換了一個人。」

　　「她代我們心疼。」

　　可頌追出去，「姐，姐。」

　　可信轉過頭，「我想回到非洲去，那裡才是樂土。」

　　「你說什麼，還以為你散心回來──」

　　「在那裡，光為吃飽已經忙足一日，根本毋須傷春悲秋，追求分手。」

　　姐妹走到公園坐下。

　　可信看到冰淇淋檔，買一個芒果雪芭。

　　公園有孩子玩耍，一個幼兒走近，笑嘻嘻看牢可信手中美食。

　　可頌連忙多買一個遞上。

　　那三四歲男孩伸手來接，姐妹發覺那是一隻小小製作精緻義肢。

　　姐妹惻然，說不出話。

　　那孩子的保母前來道謝，把他帶走。

　　可頌抱怨：「人生恁地多難多災，又不能過度苦中作樂，怕像十三點。」

　　「你想找一個怎麼樣的人？」

　　「還不知道。」

　　「無論是誰，三十年後，均皮膚鬆弛，兩眼老花，長出肚腩，雙膝發軟，還有，退休在家，嘮叨嚕蘇……」

　　可頌微笑，「可是，目前這三十年呢，我還是想每朝起來，看到叫我心花怒放的一張面孔。」

　　「為何忽然對同宣不滿？」

　　可頌惆悵，「伊不再叫我感覺伊是一個性感的男子。」

　　換了上一代，或許會嘩一聲笑出，覺得荒謬。

　　但她們這一代想法完全不同：受同樣教育，同工同酬，一齊承擔經濟責任，挑起擔子，唯一叫她們女性化的時候，是男伴擁有男子氣概。

　　可頌說下去：「上星期加國麥美倫林木公司代表前來開會，洽商與內地建築部門合作，其中一員是工地組長，高大英俊、笑容可掬，不但有林木科學位，且親力親為，駕直升機運送原木，我覺得那才是男人，萬一死人塌樓，他會背起女人，雙臂左右各挾一個孩子，教我們逃出生天，我巴不得立刻跟著他走。」

　　嘩。

　　「我上前與他說話，他給我看家庭照，大兒已經十歲，他邀請我探訪育空林木區。」

　　「他是藍領。」

　　「姐你還有階級觀念。」

　　可信沒回答，她暗念甘泉。

　　「城市男子越來越中性，瘦削文弱、功利為重、錙銖必較，不知是退化抑或進化。」

　　可信微笑，「你是希望男性像穴居野人，一棒把你敲暈，拖你頭髮進山洞。」

　　「他還需外出與獁象與劍齒虎決鬥。」

　　可信哈哈笑。

　　「別那麼高興，人家會以為你受了刺激未能克服。」

　　「你說，我們這一票讓社會與父母當男生一般養大的女生，會否比上一代幸福？」

　　可頌答：「這與幸福毫無關係，女子天生敏感多疑，心結特多，永遠鬱鬱，無論如何，我等已爭取到選擇權利。」

　　「你認為值得？」

　　可頌點頭，忽然問：「你忘記樂哥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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