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襪子之旅(25)_亦舒

二十五

　　金貞搶白：「你一輩子還不清。」

　　可信解圍：「乃沾與我一起？我實時換票。」

　　甘泉心想：可信最動人是這點溫柔。

　　乃沾抓起可信的手大聲吻一下。

　　桂冠輕說：「哈斯也喜歡我們這位客人。」

　　金貞笑，「某次有個嬌縱女，一路埋怨，我們巴不得毒啞她。」

　　「結果那女子離開埃及就轉到巴黎去了，哈。」

　　甘泉一直沉默。

　　誰也沒料到言可信會走畢全程。

　　包括言可信自身在內。

　　可信的日誌：「在經濟艙內鄰座乘客投訴我與乃沾身上有異味，紛紛要求換位，哈！」

　　下了飛機，可信才知什麼叫恍如隔世。

　　她抬頭，噫，怎麼看不見天空？高樓大廈像箭簇密密麻麻，活脫水門汀森林。

　　才離開多久？

　　這似另外一個星球。

　　黃昏，天色暗紅，待霓虹燈亮起，更加是不夜天，沒有夜晚，空氣混濁，每次要待颱風過後，才能擴胸深呼吸。

　　可信發呆。

　　乃沾叫她：「哈斯來迎接我倆。」

　　可信看到哈斯，像多年老友般，上前擁抱。

　　哈斯高興，「休息後一定要約我們出來喝啤酒。」

　　「一定一定。」

　　哈斯臉上雀斑跳躍。

　　可信忽然低聲吟道：

　　「A cold morning we had of it,
　　just a worst time of the year
　　For a journey, and such a long journey:
　　A hard time we had of it.
　　At the end we preferred to travel all night,
　　sleeping in snatches,
　　with the voices singing in our ears, saying
　　That this was all folly. 」

　　哈斯微笑，「艾略脫名詩《朝聖者之旅》。」

　　可信說：「這不是在說我嗎？」

　　「第一次往幼發拉底，我也想起這首詩，可信，現在我們是同道中人了。」

　　可信背誦下去：

　　「We returned to our places, these Kingdoms,
　　but no longer at ease here, in the old dispensation,
　　with an alien people clutching their gods…」

　　「故鄉反而變成他鄉，同鄉變得陌生，他們的神叫名利。」

　　「哈斯，我像是在另一世界經歷了一百年。」

　　輪候的出租車到了，他們分頭道別上車。

　　到達小公寓，下車，可信嚇一跳。

　　街道那麼窄，一幢幢房屋那樣擠。

　　打開公寓門，緩緩走進，覺得起坐間比帳篷還狹小。

　　她耐心一層層脫去衣服，它們一件件似爛布般堆在地上。

　　可信捨不得丟棄。

　　尤其那條甘泉親自替她系上的傳統頸巾。

　　她走進袖珍浴室，有個技巧：人先走進，然後才關得上門。

　　放一缸溫水，加添浴油，緩緩浸進去，所有毛孔像是集體嘆息，真不相信已經到家。

　　她在臉上厚厚搽一層凡士林，把毛巾在熱水中浸一下，敷在面孔。

　　耳畔像是聽到鼓聲邦邦，笛子嗚哩嗚哩。

　　可信急急掩住胸膛，不讓一顆心像蛇般隨笛聲鑽出。

　　這時，她聽見有人揚聲：「姐，你回來了？」

　　是可頌的聲音，她不禁歡喜。

　　「可頌我在浴間。」

　　她把臉上毛巾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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