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襪子之旅(19)_亦舒

十九

　　她低聲問金貞：「毋須檢查？」

　　金貞答：「誰會帶貴重物品。」

　　兒童好奇走近她們。

　　他們在漆黑發亮皮膚，圓滾滾大眼，衣著簡約，像全世界幼兒一樣可愛好奇，一隻手指放嘴邊，笑嘻嘻。可信吃無花果。

　　可信從未與非洲孩子如此接近，真想摸摸他們小手小腳。

　　像全世界家長一樣，不放心子女，大人低喝著把他們叫回去。

　　金貞帶可信走入艙底，那處有一張張雙層床位。

　　「尊貴的客人，這是你休息之處。」

　　可信一時不敢躺下，怕有臭蟲或是蝨子。

　　乃沾拿來兩隻飯盒子給她們，打開，居然香得不得了，金貞是熟客，用手抓著便吃，可信也顧不了那麼多，但，這是什麼肉，味道像雞腿。

　　抬頭，看到甘泉晶亮雙眼，他換上她穿過三天的衫褲，不知怎地，可信雙耳又燒紅。

　　她到甲板速寫，看到少年與孩子乾脆靠船欄大小解，亦不覺無禮，他們與大自然打成一片，與城市人全不同。

　　岸邊崇山峻嶺，岩石如亂雲崩聚，一堆堆毫無章法，有異可信平常所見，她不由得低呼：「像孩子們積木亂丟亂扔在一起。」

　　她這樣記錄。

　　「說得好極了。」

　　她轉頭看到甘泉，脫口而出：「所以我不會退出。」

　　這時一隻羊過來咬甘泉褲管，可信哈哈大笑。

　　甘泉發呆，沒想起言可信笑時這樣好看，如雲裡忽然綻出金光。

　　偏偏身上又穿著她用了好幾天的衣褲，一個人總有氣息，況且不能天天洗澡，天氣炎熱，汗漬清晰可見，甘泉一時被可信音容體嗅所襲，神色恍惚。

　　只聽得她說：「唉船欄只掛著三隻救生圈。」

　　這時，一個十歲左右小男孩走近，指指可信腕上的發條手錶，揚一揚手上一張蘇丹鎊，說了幾句話。

　　這個地方真奇怪，說阿拉伯語，用鎊幣。

　　甘泉問：「你的手錶可名貴？他想向你買。」

　　可信答：「只是十元一隻大力表。」

　　「他們喜歡發條手錶，不必時時換電池。」

　　可信立刻除下腕表，交到小兄弟手上，並且表示不用鈔票。

　　他大喜，實時戴手上，跑回家人那裡。

　　這時甘泉用手一指，可信朝那方向看去，雙眼不禁睜得像燈籠，對岸一座峽谷，照說瀑布應由Ｖ字底沖下，但這股水流離奇地打橫由一岸躍至另一岸，咆哮亂竄，激起虹彩及水珠，微細水沫似碎碎太陽雨，船上乘客不一會頭臉皆濕。

　　可信撲到船邊觀看奇景，甘泉連忙上前握住她雙肩，這時掉落水裡可不是玩笑。

　　可信張大嘴，瀑布急流激發臭氧分子，吸入叫人心境平靜鎮定，可信似忽然得道頓悟，噫，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事？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她回首對甘泉嫣然一笑，輪到甘泉發呆。

　　「這瀑布可有名字？」

　　「只稱第三道大瀑。」

　　可信坐在甲板喘氣，「世界這麼大。」

　　剛才那男孩又跑過來，這次，放下一隻小小木雕獨木舟，立刻奔回。

　　「他不想白要你的手錶。」

　　「太有禮了。」這是君子國嗎？

　　手掌大樸拙獨木舟，看得出是土著做來外銷售予遊客，上邊還有一個木偶坐著劃舟。

　　「咦，他還送一塊傳統頭巾。」

　　甘泉隨手結在可信濡濕頭髮上。

　　這女子身上沒有飾物，她連耳孔也無，唯一廉價手錶也已贈人，真不像來自虛榮繁華都會。

　　可信心曠神怡伸一個懶腰，下艙休息。

　　金貞睡在上格，可信推擠一下，睡她身邊，把下格讓給男生，累了，要求降低，不管木板床如何髒膩，閉眼即入夢鄉。

　　所謂胃口欠佳，那是因為肚子不餓；失眠，因為不倦；自尊，因為還有路可走。

　　醒轉，看到金貞探身拍攝甘泉側身熟睡身形，熱，他脫去上衫枕在頸後，寬厚肩膀，胸肌擠在一起，肉肉地十分性感。

　　這時他們都發長須長，再也不管儀容。

　　金貞低聲說：「西方女子都希望男伴脫去體毛，我這亞裔女弄不明白，男人沒有胡髭汗毛，怎可算男子。」

　　可信微笑。

　　「你也有同感吧？你這次旅行，情況雖然有點狼狽，但心情卻一日比一日輕鬆，終究有益。」

　　什麼都瞞不過這聰明女。

　　可信問：「你們工作進展可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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