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藍襪子之旅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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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她們來到一排歐陸式建築,本來可能是殖民地式大樓,此刻一半磚牆剝落,當地人盡可能用現成材料修補,紅綠斑駁,成為另一種特色,整排建築好似被煙熏過,又髒又黑,呵這是歲月。 木樓梯有點歪斜,隨時會倒塌樣子,牆身全是黑手印,這簡直是探險,可信想,要往何處? 推開一扇門,看到一間大廳,一股濃郁檀香味,十多個當地男女已席地而坐。 樂師坐一角,把當地樂器自陳舊布套取出,小心翼翼調校,嗚哩吹響笛子,鼓聲咚咚,一個小孩取出籮子索取入場費,眾人紛紛擲下鈔票。 忽然一道木樓梯自閣樓降下,先看到一雙腳緩緩踏下樓梯,可信目定口呆,那對美麗纖細足踝上戴著金屬響鈴,每一動發出刷刷聲音,觀眾靜下來。 接著,出現舞衣裙腳,鮮紅紗褶繡滿金線,款擺著一步步走下木梯,這時仍看不到舞女全身,只見伸出十指尖尖一隻手,手鐲叮叮響,抓住一條烏黑麻繩中間結頭,支撐身體重量,終於婀娜落到地上。 這是張《一千零一夜》中茉莉花公主的面孔,半裸腰身似蛇般搖擺,笛聲妖嬈響起,鼓聲邦邦,舞女顫動腰身,眼神冶豔,一朵紅雲似舞起。 整個大廳,每件用器家具,都蒙著千年烏漬,連燈泡都黑墨墨,但這舞女亮麗奪目,豔光四射,振奮每一個佝僂疲乏觀眾的心。可信忘我地欣賞舞女舉手投足,她全身軟若無骨,忽然腰身緩緩朝後拗去,一邊顫抖臀腹,鈴聲節奏伴觀眾掌聲,她越扳越低,終於用櫻唇咬起在地上的酒杯,又緩緩拗直身子。 觀眾掌聲如雷,她站停了,朝觀眾飛吻,快步走進布簾。 觀眾集體嘆息。 金貞拉可信站起。 這才叫豔舞。 「那少女自四五歲便開始接受訓練,萬中無一。」 「為什麼如此保守的古文化擁有這樣妖冶舞蹈?」 「因為男女不平等。」 可信低聲說:「讀書的時候,曾與同學往觀男子表演,不覺情趣,只覺尷尬。」 誰知金貞答:「你那年代久遠,現在的男性表演亦頗見誘惑。」 可信一聽愣住,是,廿一歲與廿八歲之間有代溝,她連忙噤聲。 那個晚上,銀盤似月亮忽然升起,照得古都如另一個世界,舊事此際變得遙遠古老不值一哂。 第二早,升級大姐的可信隨著回教梵唱起床,先用沸水器燒開水,注入水壺。 然後囑店家做五客早點,她敲男生房,裡邊回答:「都起來了,謝謝。」 又去叫金貞,她打側睡,面頰受壓,櫻唇嘟起一如嬰兒,十分可愛。 哈斯惺忪敲門,「甘長老已在門口,趕快集合。」 可信連忙結辮子背起行李走出。 清晨空氣質素略佳,可信吸一口氣。 晨曦的煙霞中她看到一個高大背影,他背光渾身鑲著金邊,線條流麗,分明英軒,這就是學生們口中的甘長老了。 他轉過身子,看到可信,也是一怔,稍後微微點頭,「早」,只講一個字。 可信走近些,更覺得他如一座小山,她才到他耳根,他穿著卡其襯衫長褲,一早已經汗濕,胸膛、背脊、腋下,都有汗印,他正指揮司機把各種器具搬上車,聲音低沉肯定。 這時三男一女學生也氣呼呼趕到,互道早安。 金貞老實不客氣坐到前排擠在她偶像身邊,不料甘泉卻護送儀器坐到後排可信左邊。 金貞喜怒形於色,實時嘟起嘴唇。 第一道金光射到車上,可信戴上寬邊帽。 中排乃沾轉頭說:「可信此旅你不會參觀庫夫金字塔帝皇谷或是阿斯旺水壩,你只會在河上。」 「明白。」 一路上再也無人說話。 可信吸收沿途風光,尼羅河流域與三角洲一區只占埃及四個巴仙地,但百分之九十九埃及人都擠在這裡生活。 河水呈泥黃色,兩邊岸上長滿柏柏拉斯蘆葦,當年摩西躺著的搖籃就是卡在草間不動被埃及公主揀了去。 一隻叫尼羅河王后的汽船緩緩靠近,他們下車上船,哈斯與乃沾一左一右扶住可信,桂冠替她拎行李,可信待遇也像王后。 甘泉殿后,他用簡單阿拉伯語吩咐腳夫辦事。 旅途正式開始,汽船啪啪駛離碼頭。 可信靠在船欄觀光,她取出記事冊與鉛筆,一路速寫記錄,她把五個團員畫出:哈斯一臉雀斑,桂冠剃光頭,乃沾梳辮子,金貞穿魚網襪,在她畫筆下只幾個線條已經栩栩如生。 至於甘泉,他是英偉美男子,更易捕捉形象。 經過三角洲,河面漸寬,有時看不到對岸。 這時有一大團褐色巨石似圓球浮在河面,惹船夫吆喝,一時不知是何物,仔細觀察,忽然之間,又有幾團冒起,這次看到耳朵眼睛,河馬!同《國家地理雜誌》裡圖介一模一樣,耳鼻眼全部朝天,龐大身軀潛水中,只是,比可信想像中還大十倍以上。 她身不由己退後一步,身後一聲笑。 金貞說:「別看牠們笨拙,侵犯不得,兩千磅重,拚起命來,無懼槍炮。」 可信敬畏凝望如此威嚴動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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