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襪子之旅(2)_亦舒

二

　　可信不給家人添煩，所以不願多說。

　　開頭的時候，真是開心，西裝筆挺的樂政有明亮炯炯雙眼，在聚會中一見可信就坐近，雙手放膝上，身子傾向可信，側著臉看她，一臉微笑，smitten。

　　他留著小胡髭，毛毛像是今晨忘記刮胡，出乎意料之好看，別的女子已經投來豔羨眼光，不明何以打扮素淨的言可信會搶到他的注意。

　　樂政逗可信說話，可信一言不發。

　　她到六歲才開口說話，與可頌歲半便揚言「走開我不喜歡你」相差甚遠。

　　可信看遍兒科，醫生均說聽覺沒有問題，老師所講，她都明白，功課全做妥，只是不喜開口。

　　至今如此。

　　漸漸友儕間這樣說：「什麼，可信對此事有意見，她說了三句話？呵，此事嚴重──」

　　樂政輕輕說：「你便是不苟言笑才華洋溢的言教授？」

　　他坐得那樣近，可信可以數他立體濃眉。

　　她忍不住微笑。

　　呵開頭之際都是那樣開心。

　　附近有一個年輕女子正與男友打情罵俏。

　　那女子穿一極窄、腋下穿孔的紅裙，極細極高跟鞋子，濃妝，長鬈髮織上去的頭髮垂兩肩，她五官標緻，並不討厭，驟看像哪個小明星。

　　與言可信坐如鐘、站如松剛相反，那女子渾身都會動，沒有一個器官願意靜止：頭像鐘擺，左右上下不住移動；雙眼一忽斜視，一忽睜圓，更多時候瞇著；鼻子皺著笑，嘴巴嘟起；雙手不住撫摸長髮，雙肩搖晃如跳舞，身軀更無法休止，不住扭向男友。

　　可信看得發呆。

　　這身功夫，不知從何處學得，這名女生已經得道。

　　當時樂政看著失笑，「這叫人眼花繚亂可是？」

　　可信記得她也跟著笑。

　　開頭的時候，總是那樣高興。

　　到最近，他倆又見到那女子。

　　也是一個友人生日，樂政與可信一起。

　　那女子仍然打扮新奇，她喝多一點，比上次更加豪放，撐開雪白大腿，跨站在男友面前，不知為什麼笑，花枝亂顫，大耳環晃得像打秋千，她彎腰吻男友。

　　可信心細，這次，她在樂政臉上，看到一絲羡慕神色。

　　他可是在想，女伴如小野貓，必然樂趣無窮？

　　可信知道他的心已變，他的要求與開始時已經不同，而她未能配合。

　　可頌得知後輕輕說：「每一個女子都有媚態，如此在公眾場所大派送，實缺公德。」

　　可信不出聲。

　　「姐，你可是在私底下也放不下尊嚴？」

　　「不，不，」可信否認：「我只是不覺有哪個男子可以叫我放下防線。」

　　可頌惻然，「樂哥也不行？」

　　可信垂頭。

　　「嘩姐你要求也未免太高，樂哥不是不性感的呵，他雙唇的顏色紋路形狀厚薄都恰到好處，叫人忍不住想深深吻一口──」

　　「是嗎？下次我告訴他。」

　　「可信你要給自己機會。」

　　「這又不是求職升職。」

　　「姐你自尊心太強會叫你難堪。」

　　已經叫她為難了。

　　樂政已日漸對她不滿。

　　過兩日可信接到電話，「公司叫我後日到馬尼拉去幾天，抱歉你家宴會要缺席，言媽歡喜什麼，我叫人去辦。」

　　「不用客氣。」

　　「那我送一件香奈兒外套，我知道尺寸顏色。」

　　「謝謝你。」

　　「他們等我開會，我要去忙。」

　　可信剛想放下話筒，他又叫住她。

　　「什麼事？」

　　他又說不出口，可信有點明白，這時他又說：「可頌與小同可是要宣佈婚訊？」

　　「我也不肯定，也許有可能。」

　　「玩得高興點。」

　　那次之後，整個月不見他，也沒有聽他聲音。

　　照說，言可信也可以主動找他，但可信倔強，他需要時間空間，讓他想清楚好了。

　　有友人告訴她，在時候店碰到樂政，「他一個人，不知選什麼顏色領帶，買了整箱。」

　　樂政喜歡花錢，年薪獎金全用來資助社會繁榮，這點，可信不像他。

　　「可信你為什麼不陪他挑衣物？將成家的人要節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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