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藍襪子之旅 | 上頁 下頁


  (一)

  言可信與言可頌是姐妹倆。

  她倆並非無話不說,卻也比普通朋友說得較多,在同一間屋子生活到大學畢業,廿多年,又有血緣,瞭解甚深。言太太努力教女兒「做一個文明女子,你若想兩性平等,就必須同酬同工」。

  姐妹倆縱使意見不合了,也很少吵嘴,最多走開,她們各有各小公寓。

  但這不是兩姐妹的故事。

  這是借姐妹倆嘗試說一說,現代女子該走怎麼樣一條路,不同性格的人選擇不一樣途徑,且看看故事裡諸女子走的路通或不通,抑或充滿荊棘。

  可頌聽到先笑出聲,「自古至今,所有女性,我指全世界不同族裔女子,沒有一個人生路好走。」

  可信正在讀文件,「也有例外。」

  「你覺得誰的路好走,不過是因為那怪獸尚未出現。」

  「可頌你也太悲觀,大家都覺你一生順境。」

  「嘿,自幼生活在一個美且慧大姐陰影下,我不是沒有齟齬,自少聽慣『可信才不會那樣做』、『可信什麼都收拾整潔,自動溫習功課』、『可信不叫父母擔心』……你是我,你也覺不悅。」

  「你太多心。」

  「連傭人司機都說『大小姐會站在固定地方等我們』,喂!」

  可信感慨:「那最好景的廿一年,就那樣過去。」

  可頌說:「有多好?每星期測驗,每月期考,趕游泳舞蹈音樂課;父親忽然想起:女兒不會網球與國際象棋,簡直等同穴居人,又得苦練;鋼琴音響太機械化不夠悅耳不如學小提琴;還有,不諳滑雪溜冰也不行。哎喲,還忙了中文書法、法文會話,每天排得密麻麻,做噩夢老是與什麼都做得比我好的你打架。」

  「我並不比你做得好。」

  「你柔道比我好。」

  「你劍擊勝我。」

  可頌笑,「我倆是言家實驗品。」

  「現在不過是坐辦公室到腳痹,怕血管栓塞才起來走動一番。」

  「文明之後,再也不好意思在辦公室穿吊帶背心,很易被更年輕大膽的同性搶盡鋒頭。」

  「可頌你要那樣的鋒頭嗎?」

  「不,但我心不忿。」

  可信擱起雙腳,舒舒服服在平板計算機上讀功課。

  「你說,我倆走到這個地步,往下走往何處?」

  「別掃興。」

  「大家都知道是找對象結婚生子。」

  「也還有別的路。」

  「說來聽聽。」

  「學校天文地理系裡的史密笙博士,今年五十二歲,從未結婚。」

  「閑來做什麼?」

  「觀星象看宇宙,」可信又講出一連串名字,「她們各有各的事業,有些退休,另些還在領取大獎,都把自身照顧極佳,成為凡夫俗女的托孤對象。」

  「會否碧海青天?」

  「人總會覺得寂寞,所以嬰兒哭叫要人陪伴。」

  「你怎麼看嬰兒。」

  「我哪有時間看他們,洗乾淨打扮妥當的他們確實可愛。」

  姐妹倆一人有一本照相簿,自一歲到二十歲,每年一幀近照,由言媽代為收集,廿一歲之後,靠她們自己,可信見可頌心散,為她選照片打印貼出。

  「這樣的照相簿,同宣也有一本。」

  同宣是可頌親密男友。

  「你與同宣進展如何?」

  「如無意外,再過一兩年,可以結婚。」

  語氣甚不起勁,並不雀躍。

  可信想,也好,凡是叫人太歡喜的事大抵都不是真的,她就是這點悲觀。

  「已失去開始那種相見喜悅充滿胸膛的感覺,你與樂哥呢?」

  可信不出聲。

  可頌不悅,「你看你,對我都守口如瓶。」

  「最近他很忙。」

  「爸媽結婚三十周年,他總得上來吃頓飯吧?」

  「他說公司或許派他到馬尼拉。」

  「嘿。」

  「我還有事,不與你講了。」

  講到樂政,不由可信不頭痛。

  他一年比一年冷淡,在一起近三年,開頭目光從不離開可信,她若笑起他幾乎會開心鼓掌。

  最近他說:「可信感性有餘,性感不足。」

  這是什麼話,可信輾轉自友人處聽得,三天說不出話,心就開始灰。

  大家都沒有在燈裡添油的意思,火種緩緩冷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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