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世(40)_亦舒

四〇

　　但電話沒人聽，只聽到救護車嘩嘩聲經過。

　　魯一川說：「喝口水，也許他們在外邊看熱鬧。」

　　大巧雙目呆滯。

　　魯一川說：「我有友人在警署當值。」

　　他立刻聯絡朋友，那人也要問幾個人才得到消息：「本不應透露──」

　　「廢話！」

　　「和達路與平達路交界處發生嚴重意外，一輛超速跑車過線撞向一部吉甫車，兩車均四輪朝天，繼而著火焚燒爆炸，現場已封鎖調查。」

　　「乘客與司機？」

　　「正在搶救，生機甚微，記住，你沒與我通過話，再見。」

　　「喂，喂。」他還想問車牌號碼。

　　大巧一聲不響。

　　吉甫車與跑車都屬於她所有，均用她名字註冊，不會那麼巧，不會就是這兩部車。

　　大巧魂不附體，渾身關節已不能支撐肉體，她喘氣，「我要去現場，我要去看。」

　　魯一川沒想到第一次約見齊大巧就發生這樣恐怖的事，他也手足無措。

　　這時大巧手電響起，魯代她接聽。

　　那邊呼喝：「你是誰，為何用大巧電話？」

　　「我是大巧同學，大巧在我身邊。」

　　那人明顯鬆口氣，「謝老天，叫大巧說話。」

　　「大巧她受驚說不出話。」

　　「看住她，你們在什麼地方？我馬上來。」

　　「你又是誰？」

　　「我是羅森堡律師。」

　　魯一川連忙報上他車牌號碼與所在地點。

　　老好羅律師不到十分鐘就趕到大巧身邊。

　　大巧看見他推開車門下車，腿軟，跪倒，羅律師扶起抱懷中。

　　大巧提起勇氣問：「誰，在車裡？」

　　臉色煞白的羅森堡像喃喃自語：「只救出一女子，重傷，皮膚半焦，像一團炭，尚余呼息……」

　　大巧渾身顫抖，「朱諸呢，孩子呢？」

　　羅森堡不出聲。

　　「跑車裡是什麼人，那可是我的郝哥？」

　　「不，不是他，郝浚已趕往醫院。」

　　羅律師讓大巧喝水。

　　「跑車裡是誰？」

　　「據郝浚說，是紅發的克拉克，他堅持出去買酒。」

　　大巧蹣跚上羅律師車子，雙眼昏黑，滿天星斗，連提氣都有困難，她耳畔有一把遊絲似聲音：齊大巧，不能垮下，一切因你而起，你負責善後。

　　大巧頭皮發麻，因我而起？

　　──你，是你把朱子一家喚回參加婚禮。

　　可是……

　　──你，你叫他們先走，方便你與陌生人調情，他們才會不偏不倚撞上跑車。

　　大巧用手緊緊按住面孔，指節發紫，她整個背脊冒冷汗。

　　那尖鑽般聲音不放過她，直刺入她心臟！

　　──你齊大巧，害死他們一家，那幼兒才一歲不到，剛學走路，他才長出四顆門牙，他本來可以長大成人，讀書工作結婚，齊大巧，他是一個小小的人……

　　大巧胸內虛空，腦神經線之間似聯繫不到一起，她像牛般喘氣。

　　「大巧，鎮定，喝一口拔蘭地。」羅律師把一隻銀扁瓶交她手裡。

　　大巧接過瓶子，一口喝光，嗆喉，酒似一股暖流傳到胸口，她這樣說：「我所有親愛的人都在我眼前消逝，為什麼？」

　　羅律師難過得說不出話。

　　這時車已抵達醫院，一輛紅色小跑車緊隨尾後，是那個男同學，他一直沒有離開。

　　羅律師冷冷沒好氣：「你來幹什麼？」

　　「羅先生，多雙手。」

　　羅律師索性說：「去買半打熱咖啡，奶與糖置一旁。」

　　「明白。」魯一川大聲回答離去。

　　一進醫院大堂便有警務人員走近。

　　「羅律師，與你當事人齊小姐說幾句話。」

　　「大巧，這邊坐，很快，儘量協助他們。」

　　大巧的問題比警務人員更多。

　　一個女警官這樣對她說：「只有一名女子生還，情況危殆，她由兩名義勇途人冒險在爆炸前拖出車廂，救火人員將火撲熄，根本不知車內尚有嬰兒，真不幸，救護人員見此慘劇，震驚發呆，有人忍不住落淚。」

　　大巧雙眼佈滿紅絲，只是哭不出來。

　　她輕輕說：「那名女子，她叫沐荷，是我表姐。」

　　「羅律師與一位郝先生已知會警方各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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