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世(34)_亦舒

三四

　　「那是上世紀的賢妻。」

　　「你下站是何處？」

　　大郝把下巴擱大巧頭頂，語氣忽然變得極其嚮往憧憬：「澳大利亞西南部藍山有一處幽秘峽谷，深二千呎，需懸繩下墜，該處沒有GPS訊號，探險人員說似被大地吞噬，四周只有瀑布與巨芒。」

　　大巧聽得變色，這便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她輕輕說：「我知，洞底積聚化石。」

　　大郝如遇知音，心花怒放，蔔一聲親吻大巧額角，「全中。」

　　「那魔幻地帶一定還有毒蛇或食人草。」

　　「據他們說，一進峽谷，隊員變為哈比人，該處動植物比例巨大，巨藤如腰般粗壯，芒葉比人還高，奇幻之極，況且，澳洲實是一個大島，生物獨立進化，與眾不同，遺下化石，考古價值無可估計。」

　　「你不會去。」

　　「什麼？」

　　「如此冒險──」

　　「藍山已列為國家公園，有可靠嚮導。」

　　「讓人家去好了，我們鼓勵支持，但你不可去。」

　　「大巧你說什麼？」

　　大巧打出同情牌：「我已失去父母，祖父年邁，又結婚隱居，我只有你。」

　　他緊緊擁抱她。

　　大巧猶自喃喃發表牢騷，被大郝掩住嘴。

　　風光不是不旖旎的。

　　大巧對於新居要求說難不難，說易不易：要靜、要有海景、要寬敞。

　　自祖父處學得，婚禮最簡單沒有，根本毋須籌備，兩人簽署即可。

　　那天，合該有事，放學，女同學們嘰嘰喳，交頭接耳，興奮不已，本來大巧不理閒事，但又怕萬一講師贈送分數，莫白吃虧才好，因問：「什麼事？」

　　「大巧，你可喜西班牙弗蘭明歌舞蹈？」

　　大巧微笑，「最喜歡不過。」此外，就是阿根廷探戈與肚皮舞。

　　「有什麼比十名美女跳弗蘭明歌更加性感可觀？」

　　此類問題難不倒大巧，她微笑回答：「十個美男子。」

　　「對了！」

　　什麼，大巧張大嘴。

　　「快，一起去演奏廳。」

　　原來音樂系男同學在該處練習，一大隊女生自各處聞聲湧至，像大群海鷗，吵得不得了，一臉饞相，大巧不敢揶揄取笑，她自己何嘗不一樣，推開演奏廳大門，眾女忽然肅靜，魚貫而入，找到座位便悄悄坐下。

　　大巧發覺演奏廳已黑壓壓坐滿人，頗嚇人，竟全部女生，是次演習必定可觀。

　　她沒打算久留，靜靜躡站在出口一角。

　　燈光已經熄滅，表演者陸續登臺。

　　大巧聽到集體吸氣的聲音。

　　她連忙掩住嘴，嘩，什麼地方找來如此漂亮舞男，不同族裔的身段恰到好處：碩健、長腿；全部白衫黑褲，但有人穿襯衫，有人穿背心，有些只綁一條頭巾。

　　觀眾屏息，盼望氣氛濃郁。

　　忽然，西班牙吉他奏起，誰，誰在暗處彈弗蘭明歌？

　　還沒找到樂聲起源，舞者已開始舉起雙臂，緩緩啟動，蹬足。

　　大巧目眩，腋下永遠是漂亮男子最性感之處，偏偏這西班牙舞蹈幾乎每一個姿勢都需要舉高雙臂，顫抖雙腿，隨著拍子，拍手作聲。

　　他們感性合拍踏出鬥牛步伐：逗弄、旋轉、劍刺。

　　大巧歎為觀止，只希望舞者永不停止。

　　終於他們停下舞步，齊齊舉起手臂，扭動食指與中指啪一聲，靜止。

　　掌聲如雷。

　　接著，女生這樣點名叫人：「班那昔，班──那──昔──」

　　叫誰？

　　忽然舞臺暗角走出一個年輕男子，長髮披肩，五官秀美如女子，穿一件薄皮襯衫，牛仔褲，手提六弦琴，朝觀眾鞠躬。

　　他！他就是那個吉他手，他才是主角。

　　觀眾靜下，他站台上，開始演奏，琴音顫抖，宛如嘆息，有人忍不住輕呻「我的天，是Besame mucho」，隨著琴聲起舞的是一男一女，他倆跳探戈，舞女幾次三番輕盈挑逗跳躍到男伴腰上，又輕輕坐到他微蹲大腿，舉起雙腿，琴聲纏綿地低聲飲泣。

　　大巧瞇著雙眼，陶醉影音，靠緊牆上。

　　只有兩曲，燈光亮起，練習結束。

　　有人嘆息：「下次不知要等何時。」

　　大巧定定神，只覺雙頰發燙。

　　有人說：「我明天就去辦理轉系手續。」

　　「你省省，該組不收女生。」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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