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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古太太說:「大巧,齊先生一切有準備,你一生當無憂愁──」

  「古太太為何說這樣話?」

  人人都似給大巧遺囑。

  「我們走了,你一人生活,記住,防人之心不可無。」

  大巧忽然覺得頸後寒毛豎立,為什麼每個人都如此警告她?

  「古太太,你想說什麼?」

  「大巧,我們都喜歡沐荷,她自幼在齊家長大,與你情同姐妹,但她性格與你完全不同,經我觀察,沐荷有點古怪。」

  大巧微笑,「可是借去衣物書本不還?」

  「那倒不妨,那是少女正常行為,但是,一次整個樟木杠內凱斯咪衣物蛀爛,我發覺有人故意放飛蛾進去,那是惡意破壞。」

  「可有攝錄證據?」

  「大巧,你這脾氣!」

  「如果是我呢,你只怪我淘氣。」

  「假使是你,大巧,你的財物,你的編排,愛怎麼都行。那衣箱內有兩幅齊老早年置下的名貴維孔那駝羊毛衣料,如今買都買不到,我如何交代?」

  大巧不出聲。

  「蓄意破壞,何故?我們待沐荷不薄,也許,就是太好了,她覺得是施捨,又眼見剩餘物資都如此豐富,便──」古太太不再說下去。

  「沐荷現在也什麼都有了,」大巧說:「少年時不足均得到補償。」她輕輕結束談話。

  大巧心中有一個疙瘩。

  古太太收拾行裝。

  在齊家住了幾十年,身外物不少,大部分送慈善機構。

  大巧對郝浚說:「如何可以留住古太太?」

  「需那樣大的廟,才裝得下那樣高大的廟祝。」

  「說得好。」

  「齊老只會偶然回大宅,留兩個女傭一名司機已經足夠。」

  「羅律師替我找房子沒有?」

  「那不是羅氏工作,銀行房貸部會替你辦理。」

  「還以為可以在祖屋住一輩子。」

  「據我所知,你一直想搬出獨立。」

  大巧說:「我還有點自知之明,無論搬往何處:巴黎、瑞士、馬丘比丘、卡薩布蘭卡,還不是靠齊老支助。」

  「那就不搬。」

  大巧雙手搓揉郝浚腮幫,他胡髭頭髮又長回,怪扎手,「你這種科學家心目中只有『是』與『不是』,頭腦簡單。」

  「你還有其它意思?」

  大巧看著他,這呆鵝。

  她輕輕說:「搬出去,難道還一個人住不行?」

  「齊小姐,你一定會雇傭人──啊。」忽然明白了。

  「是,」大巧沒好氣,「你還不快來應徵。」

  大郝這樣的人也會臉紅,「結婚?」

  大巧高聲說:「郝浚,我齊大巧向你求婚。」

  大郝抱起她,又往梯間跑去。

  「不,不,危險。」

  他放下她,這小小叫大巧女孩,自十歲八歲起,在他心目中便有個位置,一直以來,他鍾愛她,初中,男同學紛紛談論班上哪個是美女,郝浚不發一言,「喂,說呀,看上誰」,大郝這樣答:「我表妹大巧才是美女。」

  大巧哭時也奇趣,嘩一聲,嘴角朝下,雙目亮晶晶,淚水還未過腮,古太太已經趕到,「別哭別哭,哭時不好看」,大巧淘氣,全由他們造成,但她有一種最難得氣質,環境允許她做一個純真的人,大巧自幼奉行有話直說。

  他倆坐著依偎,大巧忽然問:「你猜我倆婚姻可以維持多久?」

  大郝也不虛偽,「不能因噎廢食。」

  「三年、五年?」

  「他們說若能熬過三年關口,或許已能磨合。」

  「我倆好似有點悲觀。」

  「過分樂觀更加不對。」

  大巧說:「英國有個探險家愛丁堡羅爵士,我幼時最喜看他的紀錄片,他大半生周遊列國,不是在叢林就是沙漠,長年累月把妻子丟家中,晚年,她逝世,他後悔至深,反而不再遊蕩,守在家裡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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