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世(27)_亦舒

二七

　　他仍然那麼漂亮，濃眉長睫，神色落寞，他這樣說：「世上壞人比好人多。」真不錯。

　　大郝鬈髮長長，卻不損男子氣概。

　　大巧忍不住搓揉他頭髮與臉頰，「為什麼不來看我？」

　　「怕你脾氣。」

　　「我卻去見你。」

　　「為什麼不出聲招呼？」

　　「我吃不了苦。」

　　大郝見她如此坦白，不禁輕吻她額角。

　　她抱緊他，不願離開。

　　他們一起看朱家小豬照片。

　　大巧說：「真無恥，頭那麼大，兩腮擱肩膀，看不到頸項，胖成那樣，還整天哭鬧。」

　　大郝答：「母親子宮恒溫攝氏三十八度，外邊室溫只有十八度，嬰兒體內儲藏黃色脂肪，即動物冬眠時特厚肥膏，能不胖嗎？」

　　原來如此。

　　古太太進來，見他倆又摟作一團，見怪不怪，低聲說：「老爺子回來了，不叫你倆，不必下去。」

　　「那洪小姐呢？」

　　「洪小姐侍候他。」

　　啊，危難之際她仍在他身邊，十分難得。

　　樓下眾人一見齊老，立刻圍上，傭人幫他脫去外套帽子，斟茶遞水。

　　老爺子看見律師們聚集，對羅李兩名組長說：「這麼晚了，還不回去休息？明早開會不遲。」

　　「請問明早幾時？」

　　「七時吧。」

　　羅森堡說：「阿李與我不走了，就在府上留宿。」

　　齊老點頭。

　　他鎮定像無事發生似，只不過長途旅程叫他疲倦。

　　羅律師心想：一定要學齊老修煉這種涵養功夫！無論輸什麼都不要緊，決不可輸姿勢。

　　只有鄉間老太遇事才慌張哭號，連洪小姐都知道不能這樣容易滿足看熱鬧的人，她照樣穿著窄身紅衣，吩咐廚房做碗火腿絲青菜煨面。

　　古太太問：「你呢洪小姐？」

　　她笑笑回答：「我一向節食。」

　　真的，為什麼要慌亂改變任何事。

　　古太太略安。

　　果然，齊老問到他心肝：「大巧呢，她沒去歐洲？」

　　「她要上課，郝浚來陪她。」

　　「這小子，今日才來，兩人在哪裡？我有話說。」

　　古太太立刻上去找人。

　　洪小姐跟著上樓。

　　看到大巧，洪握著她手，「大巧，抹些胭脂。」

　　「是，是。」先推郝浚下樓。

　　老人最怕女子臉青唇白。

　　她又套上一件紫色毛衣才下樓見祖父。

　　每次都得強顏歡笑，唉。

　　大巧走進書房，齊老已經露出笑容。

　　只有至親才看得出齊老鬢邊又添白髮，兩頰瘦削。

　　大巧過去握住祖父雙手。

　　「我正與阿浚說話，他答應留在我身邊當我發言人，你們事無大小，必須通過他，哈。」

　　郝浚一個鞠躬。

　　齊宅氣氛忽爾緩和。

　　古太太低聲對大巧說：「幸虧你沒去南歐。」

　　到南歐幹什麼？一個大太陽，一座葡萄園，一把陌生人。

　　「洪小姐呢？」

　　「在樓上敷面膜救亡，她說兩日兩夜沒睡，眼袋黝黑，皮膚粗糙，不上妝。」

　　「虧得她。」

　　「老爺子叫她留巴黎，她說她不懂美術，幾間名店新貨已經辦齊，根本無事可幹，跟著回來。」

　　大巧點頭，手臂上寒毛感動豎起。

　　古太太說：「齊老爺做人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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