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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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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她問:「這不是跟畫上的『有骨』一樣?」 「對啊!」我一拍大腿,「你真聰明。」 她很得意的笑了。這小妮子還真不簡單。 「你怎麼會到美國去的?」我問。 「爸爸媽媽鬧離婚,把我送到姑媽家去,姑媽住美國,我就留下來了。」她說。 「啊,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他們早就和好如初了。只是我就留在美國,做了假洋鬼子。」她說:「現在畢了業,回到家來,真是十分不便,他們為了我,全家都說英文,很可怕是不是?」 她是這麼的坦白可愛,全無城府,也有一種動人之處,大概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懂得紅樓夢的女孩子,多數是刁鑽古怪,喜怒無常的吧? 「你是學美術的?」她羡慕的問。 「是的。」 「哪一間學校?」 「倫敦皇家美術學院。」 她很難過的說:「我本來就是要念美術的。」 「怎麼沒有念呢?」 「喏,姑媽說念了美術不好找工作,還是讀別的好。」 「那你讀了什麼?」我問。 「建築。」 「你呀?」這下子輪到我睜大眼了。 「是呀,我。」她生氣的說:「你真是看低人。」 「對不起,我真沒想到,我還以為你是中學生呢。」我滑頭的說。 她注視我一會兒,她說:「中國人不好,中國人真滑頭。」 我的臉紅了起來,「噯,你自己也是中國人。」 「是呀,但是我回來以後,就發覺中國是一個虛偽的民族。」她認真的說。 「別這麼說好不好?」我抗議,「英國人才虛偽呢。」 「可是英國人的虛偽是看得出來的,可以預防的,中國人才高明呢。」她說。 「好了好了,你慢慢會發覺中國人的好處的。」我安慰她。 她表示很懷疑。 我的教授在那一邊叫我了。我只好站起來向她道別。我問她第二天還來不來,她說來。我說「明天見」。教授很開心,絮絮的說長道短。他是個中國通,也就像所有的中國通一樣,到了中國地方,就不大通了。 我陪他去吃了頓海鮮,送他回旅館。他旅館房間亂極了,到處都是書本、圖片,打字機打好的稿子,我幫他整理了一會兒。 他叫我把廣告公司的工作辭掉,跟他去做助教,一方面可以跟他合出一本書。這是很誘惑的,從庸俗到清高,誰不想?我說我答應考慮。 回家途中,我一直在想,那個女孩子叫什麼名字呢?她的人,就像一塊璞玉,與普通的小姐不一樣。此刻一般女孩子都太矜持了。 一個男同學憤然說:「什麼意思嗎!走了一年整,天天又接又送,又吃飯又看電影,完了連手還沒摸過一摸,還是去找鬼妹算了,現實有現實的好處,下午看了電影,晚上馬上見功。」他實在是煩了。 我不是怕這種煩,我也沒有要立刻見功,只是我很害怕被女孩子吊我胃口。幹嗎?大家真誠相待,才可以做朋友,吊來吊去,心也吊冷了,我不幹。 所以到今天還是沒有女朋友,怪寂寞的。 第二天我與我的教授一早就出發了。 她比我們還早。 教授跟我說:「咱們那些學生,有她一半這麼用功,我們做夢也就笑出來了。」 我趨上前去,「喂,假洋鬼子!」 她氣得不得了,馬上跳起來,「你再說一次!」 「大清早的,別生氣,別生氣,」我向她道歉,「你把名字告訴我,我就可以叫你了。」 「不說!」 「不說我怎麼教你?」我問她。 「你真打算教我?算了,我沒那麼好命噯,我什麼也沒學會,已經氣死了——誰做你的女朋友,真是前輩子作了孽!」她白我一眼。 「所以我沒有女朋友。」我說:「啊,你在看唐寅的扇面呀,來,我告訴你他的故事。」 我把唐祝文周的故事說了一次。那唐伯虎點秋香的故事是三歲孩兒都曉得的,偏偏這可憐的傢伙一點也不懂,聽得津津有味,側著頭。我從來不知道我會講故事,但是看她那樣子,似乎我是講得還不錯的。 末了她又羡慕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看回來的。」我笑,「十三歲的時候,放暑假,就一直看這種書。你十三歲的時候,看什麼?」 她慚愧的說:「法文版的小王子。」 「噯,那是一本好書,非常好的書。我也喜歡,我是前年才看的。」 「真的嗎?」她笑問:「前年才看?」 「你叫什麼名字?」 「你不對我大呼小叫的,我就告訴你。」 「我請你到小巷子去吃水果好不好?」我問:「那夠好了吧?有菠蘿、西瓜、芭拉、香蕉、文丹,你說什麼有什麼,我不帶你去,你絕對找不到。」 「真的?」她好天真。 「當然真的,而且你可以放心,我不是騙子。」 「好吧,我叫江文秀。」她說了。 「噢唷,還有中文名字。」 她說:「你講好不笑我的。」 「好好好。我呢?你要不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問。 「你不是叫『喂』嗎?」她說:「喂就可以了。」 「你還要耽到幾時走啊,我的教授在那邊,起碼下午才離開,咱們去了一圈回來,剛剛好。」 「我想看瓷器。」她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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