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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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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複雜了,」我皺皺眉頭,「光是那幾個禦窯,就搞得人頭痛,你看,成千成萬的,只只花妙不同,看到頭髮白了也沒看完,咱們吃水果去。」 「依你說,那是不必看了?」她失望的問。 「不必了,」我乾脆的說:「莊子說的,不必追求學問。」 她聳聳肩,「莊子是誰?」好傢伙! 「他是一隻蝴蝶,我們不必理他,我們去吃水果——噯,你到底去不去?」 「去呀,」她白我一眼,「你別這麼凶好不好?」 我笑了,與她走出博物館,我們叫了一部車子,往市區去了,也沒跟我那教授說一聲,也不打算再回去了。 我是老馬識途,找了一個水果檔,好好的坐了下來,叫了一桌子的水果給她吃,她開心極了,吃得像個貪心的孩子,唏哩呼嚕的一掃而空。 然後她瞪著眼睛看我,忽然嫣然一笑,她說:「給你欺侮一下,還是值得的。」 我只好又笑了,「我怎麼捨得欺侮你。」我說。 「算了!」她扁扁嘴。 我把手帕遞過去,她鼻尖上都是一顆一顆的汗。她也老實不客氣,拿了手帕大擦一頓,然後說要把手帕拿回去洗,我搶了回來,說不用。 她問我:「為什麼莊子是一隻蝴蝶?」 這人,還念念不忘這故事。 我胡謅,「因為孔子做了聖人,所以他氣,只好做蝴蝶去了。」 她沒聽明白,她說:「我回家查。」 我覺得她是十分可愛的,如果有空,我可以一直說故事給她聽,一直說下去,說下去,說到兩個人都老了為止。我看她一眼,這倒也是樂趣。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現在大概是看上她了。 「喂!」她叫我,「你要不要到我家去看看我的畫室?」 「不好吧,」我說:「我很怕見伯父伯母的。」 「他們不在家,喂!怎麼了?世界變啦?女的請你,你還推來推去的。」她說。 「好,去。」 「要不要把司機叫出來?」她試探的說。 我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別這麼奴役人家好不好?」 「那麼我們自己搭車去。」她說:「你要發狠,你去發好了,別對我發。」 我只好笑笑,又出去叫車,也不好意思跟她擠公路車了。她還是千金小姐呢。 車子駛向山上,一路上都是精緻的小洋房,最後她叫車子停在一間白色的屋子前。 我們下了車,她搶著付了車錢,我並不跟她爭。 在陽光下,她家的花園開得非常燦爛,我問她:「畫室,你要畫室幹什麼?」 她被我氣得翻倒,怒道:「只准你們有畫室,我難道不用畫則?狗眼看人低!」 「噯,行了,學會了一句中國成語。」我笑。 「你到底看不看?一直吵架,不看就走算了。」 「我沒有吵呀,」我說:「你脾氣太壞了,我是孤陋寡聞,你教我,我就知道了,你一直罵我,我怎麼學得了?」 「我罵你了嗎?」 「罵了。」 「對不起。」 「沒關係。曬死了,快上樓去吧。」 她的畫室在三褸,屋頂是斜的,畫室的面積大得不得了,一張可以調整斜度的大桌子。上面放滿了各式各樣的呎,計算器,一旁是兩座打字機,一架電動,另外一架手提,一隻竹籮裡放滿了一卷一卷的紙。 她招呼我坐。 我說:「太漂亮了。」 「所以你心裡一定在想,這樣的人用這樣的房間,真是暴殄天物,是不是?」她瞄我一眼。 我只是笑,她對我有成見了,我無法於一時間分辯。 全間房間是白的,牆壁上懸著幾幅版畫。 我問:「好象是米羅的?」 「是。很便宜,那鉛筆簽名倒是真的。版畫只需要上幾個色,壓一壓花紋,說不定是他徒子徒孫做的,每張五百港幣,巴黎隨便哪一家畫商都代理。那框子倒真不便宜,比畫還貴。」 米羅的彩色.配白房間是很漂亮的。 另一邊放著網球拍子,還有一雙球鞋。 看樣子她除了不懂中國文化之外,什麼都懂。 也只有她一個人,不懂的東西,追求得這麼厲害,多少女人,白癡似的跟著丈夫進,跟著丈夫出,在養孩子的空檔裡,搓搓麻將,碰出一副滿糊是豐功偉績了。這種女人,達可恥程度。她們卻還來得個得意,走出來都是精神十足,挺胸凸肚的。 想到各式各樣的奇怪女人,再看她,我的臉色就放柔和了。 我問:「你是不準備回去了?」 她拾起一個網球拋了拋,說:「是。留下了。這裡很好,有南歐風味,可是比南歐乾淨、太平,人也比那裡的斯文。我住過三個月意大利,臭死熱死,隨街有人搶皮包的。加起來開心的時候不到幾個小時,那是走博物館的時候。好好的白裙子穿出來,回去就給那些男人摸得黑黑的,我不介意摸,至少也該把手洗一洗。」 我笑得彎了腰。 「意大利女人凶,意大利男人還要凶,在街上喝喝咖啡就打起來了,那男的抓住女的頭髮就打耳光,那女的又吐口水又責駡,真正是落後地區。」 「別這樣,」我說:「我去的時候就沒看到。」 她說:「那你運氣好。美國也不行,弄弄就不像了,個個人鞋脫襪脫的,巴不得回復到原始時代去,叫我到紐約,我就汗毛站班,我不要捱這種風險,弄得不好,就被奸殺在地下鐵車站裡。」 我說:「所以還是回中國人的地方來了。」 「難道你不想回來?英國又有什麼好?一年少見幾天太陽,那裡的人也就陰陰沉沉的,跟天氣一模一樣。」 「都叫你給罵死了!」我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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