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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荷生認為烈戰勝說得對,他們兩人都過分偏激,可憐的嬰兒,生活操縱在專橫自私的成人手中。

  天色已經全黑,荷生猛地想起來,「言諾呢,他在哪裡?」

  「我臨時差他去見一個客人。」

  他把言諾支使開去,好來與她談判。

  「相信你已猜到,他母親來見過我。」

  荷生莞爾,「聲淚俱下?」

  烈戰勝點點頭。

  「她為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過分擔憂。」荷生說。

  「是嗎,」烈戰勝深意地說,「我們不應低估她的預感。」

  他一直沒有再碰那杯看上去似洗碗水似的咖啡。

  他站起來,揉一揉發酸的膝蓋,然後說:「準備明天搬家吧。」

  荷生微笑,「可以看得出,烈先生,你急需一個接班人。」

  烈戰勝暗暗吃一驚,不動聲色,也不再叮囑什麼,他走了。

  言諾仍沒出現,烈戰勝差他到什麼地方去了?

  荷生翻開育嬰指南第一章,字體漸漸模糊,她連忙揉揉眼睛,把憂傷的情緒壓下去。

  這個時候,她感覺到腹內一動,荷生愕然,她從來未曾試有這等奇突的感受,連忙站起來,嚇得退至牆角。

  接著腹腔內又似輕輕轉動一下,荷生睜大眼睛,她忽然明白了,這是那小小胎胚,他開始在有限的空間內嘗試活動,荷生眼眶中淚水滿盈,她緩緩低下頭,雙手輕輕覆在腹上,輕輕地說:「你好。」

  他似聽懂了,蠕動一下,作為回應。

  荷生豆大的淚水終於重重滴下,她內心充滿歡欣,百多天的疑慮一掃而空,試想想,她居然曾經考慮不要他!

  荷生輕輕挪動身體,緩緩走到椅子前,坐好,在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珍貴無比。

  電話鈴響起,荷生才漸漸回到現實來。

  「荷生,我是言諾。」

  「你在哪裡?」

  他答:「烈先生有事令我到麻省走一趟。」

  荷生一呆,無端端竟差他去到那麼遠。

  「我剛看過烈雲,情況令人寬慰,我明天中午可以回來,屆時詳談,你可有覺得寂寞?」

  「不,我不覺孤獨,」荷生說這是實話,「別忘了我們有兩個人。」

  「早點睡。」言諾笑了。

  這個時候,荷生忽然發覺,她耳畔持續已久的嗡嗡聲忽然之間完全消失,她可以清晰地聽到鐘聲嘀嗒,她籲出一口氣,這是不是從頭開始的徵象?

  她斜斜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心安理得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夏太太來電找女兒。

  「三刻鐘的車程而已,荷生,你應該多來看我。」

  「我正忙,也許要搬家。」

  「荷生,能正式結婚,還是正式結婚的好。」

  荷生覺得母親的聲音遙遠,陌生,語氣與論調與她此刻的生活處境格格不入,宛如太空艙內航天人員與地面通話似的。

  荷生不敢把真相告訴母親,怕老式人受刺激,但又不能想像在明年初夏某一日,突然拔一個電話給她說:「媽媽,你已榮升外婆。」

  荷生問母親:「你的新生活如何?」

  「過得去,忙得不得了,流汗流得非常暢快。」

  「好!」

  「有空同言諾一起來,記得了。」

  荷生如釋重負,抹一抹額角的汗。

  她輕輕說:「那是你外婆,將來會疼你。」

  她住廚房調製麥片,抬頭在窗外看去,發覺觀點角度與前一日的她有太大的分別。

  她開始有較長遠的計劃;孩子出生之後,她會帶著他去投靠母親,自力更生,把他養大。

  最近身受的一連串苦難,都似被這一股欣喜淹沒。

  中午時分,烈戰勝來接她,「荷生,新居已經完全準備好。」

  「烈先生,我們在這裡很開心。」

  「至少來看看我的一番好意。」

  荷生拉住他,「言諾幾時回來?」

  「他今天還有事辦。」

  荷生看著烈戰勝,即時明白,他是不想言諾在一旁影響她的決定。

  「好的,我去看一看即返。」

  那所平房寬敞舒適,設備齊全,其中兩間睡房作純白色設計,堆滿各式嬰兒玩具用品,有些箱盒尚未拆開。

  荷生表示極之欣賞。

  烈戰勝問:「你仍有猶疑?」

  「我在想,中國人說的英雄莫論出身,不知是否有理。」

  「這便是他的出身。」

  「烈先生,你像是忘記,他是我的孩子。」

  烈戰勝似有一絲惱怒,但一閃即過,他若無其事地吩咐:「把鎖匙交給夏小姐。」

  「烈先生,我不能接受。」

  他取過荷生的手袋,打開,把鎖匙放進去。

  荷生怕他下不了臺,打算過兩日才把鎖匙歸還。

  烈戰勝建議,「我們一起午餐如何。」

  「我已經約了人。」

  荷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他,讓烈戰勝知道,他行動也許太過激進。

  他只得退一步說:「我送你回去。」

  門階上有青苔,荷生走得小心翼翼,正在這個時候,有人伸出一隻手來扶她。

  荷生抬起頭,好一個意外之喜,「言諾,你回來了。」

  烈戰勝的意外程度並不下於荷生,他十分錯愕,沒想到言諾會擅自返來。

  「烈先生,下午那個會,我已交給史提芬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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