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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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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只肯見她一次,他對她說:「你要是真肯讓我放心,馬上同言諾結婚,去。」 荷生當時不發一言,站起來就走。 言諾追上去,看到她淚流滿面。 這些日子,也只有他陪著她。 言諾還得在長途電話中幫著安撫夏太太,背著良心說謊:「完全同我與荷生無關,那只是烈家的事,伯母,你完全不用趕回來,我們天天可以與你通電話。」 荷生在法庭上始終堅持同樣口供。 忽然之間,公眾席間一個穿黑衣瘦長的中年女子站起來指著她罵:「夏荷生,你隱瞞事實,你明知他被推下致死,你是幫兇,你永生永世不得安眠。」 荷生認得她,她是周琪。 庭內大亂,陪審員聳然動容。 周琪被請出法庭。 那天,荷生無法獨處,她由言諾陪著,到新居去看烈雲。 烈雲不肯讓她接觸,像是害怕憔悴落形的荷生。 「烈雲,是我,是荷生姐。」 烈雲側著頭,好似對這把聲音曾經相識。 言諾深深歎氣,走到房外。 荷生正欲放棄,忽然之間,烈雲抬起頭來,清晰地問:「他已經不在了,是不是?」 荷生呆住。 「他終於不再煩惱。」烈雲籲出一口氣。 「烈雲,你說什麼,烈雲,你是否已經痊癒。」荷生大聲問她。 烈雲跑到另外一個角落,護士聽到異響連忙趕進來,荷生知道一切仍是幻覺。 言諾送她回家。 途中荷生說:「現在誰也不能住在琪園,大屋終於廢置,爭無可爭,不再煩惱。」 言諾無言。 烈戰勝的車子停在夏宅門口,他與律師一起下來,告訴荷生,「案子明日作終結陳詞。」 荷生在勁風中打一個寒噤。 律師說:「證供對他有利。」 荷生與言諾同時別轉頭去。 烈戰勝上車離開。 言諾陪荷生回家,他倆徹夜不能成眠。 荷生站在露臺上,看向幽暗的街道,不知怎地,她看到淨是一雙雙血紅的眼睛。 言諾說:「我陪你下樓散步。」 荷生披上大衣。 「我擔心你。」言諾說。 「我很好,」荷生苦澀地答,「不用做事不必上學,做一個職業證人。」 「相信你看到烈火的情形,他似喪失鬥志。」 荷生心如刀割。 「烈先生不讓你出席旁聽,真是明智之舉。」 荷生抬起頭,「我們會不會贏?」 「荷生,那麼多人見過他們兄弟吵嘴、打架,以及烈火保證要把烈風幹掉的誓言。」 「但是,」荷生拉住言諾的手臂,「我同你的證供……」 言諾無奈地說:「我同你是烈火的什麼人,大家都知道。」 「你太不樂觀。」 「我一向是個以事論事的人。」 荷生抬起頭,看著月亮。 「記得第一次帶我去琪園?」她問。 「怎麼不記得,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他們放慢了腳步,有一個小女孩牽著一條狗迎面而來。 不知怎地,荷生的目光為這條狗所吸引,只見它通體白色短鬃,體積龐大,氣息咻咻,走近了,仰起頭,對準荷生。 荷生猛地一怔,狗的雙眼狹長鮮紅,嚇她一跳,再加注意,它的五官漸漸化為烈風的面孔,變成烈風的頭鎮在狗的身上。 荷生崩潰下來,她退後一步,尖叫起來,叫完一聲又一聲,無法停止,再也站不穩,蹲在地上。 女孩與狗早已離去,她卻繼續慘嚎,言諾只得伸出手,大力掌摑她。 荷生臉上吃痛,呆住,怔怔地看著言諾。 言諾不忍,緊緊抱住她。 荷生驚怖得一顆心似要自口腔裡躍出來,魅由心生,倘若一生要背著這個陰影而活,真是生不如死。 第二天,荷生坐在家中等消息。 烈火一案已在最高法院聆訊完畢,六男一女陪審團退庭商議。 六小時半之後,向法庭回報。 裁定烈火罪名成立,按察司判被告入獄三年。 荷生聽到這個消息,耳畔有細微嗡嗡聲,她低著頭,雙臂抱在胸前,默默無言。 律師還向她解釋細節,她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荷生有點感激這嗡嗡聲,希望它不要消失。 烈戰勝走過來,荷生不由自主,把頭埋到他懷裡去。 沒有棋子了,他們都沒有棋子了,烈風已死,烈火入獄,烈雲失常,這一場戰爭,勝利者與失敗者犧牲得同樣慘烈。 烈戰勝一句話都沒有說,帶著荷生及言諾去見烈火。 烈火握著荷生的手,「答應我一件事。」 荷生不語,她知道他要說什麼。 奇怪,在這種時候,他偏偏去關注微不足道的瑣事。 「馬上與言諾結婚,有多麼遠走多麼遠。」 荷生情緒不受控制,神經質地慘笑。 烈火急促地轉向言諾,「你聽見我說什麼?」 言諾點頭,烈火似略為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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