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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看護說你這兩日沒去。」

  「我在家陪母親。」

  「現在可有空?」

  荷生點點頭。

  烈雲的睡房裡擺滿醫學儀器,設備與最先進的病房差不多。

  她在看書。

  見到荷生,她側著頭想一想,「你好久沒有來了。」

  荷生趨向前去,「你知道我是誰?」

  烈雲笑,搖搖頭。

  看護溫和地說:「痊癒需要時間。」

  荷生抬起頭,「也許她不想再有記憶。」

  看護一怔,「這是比較哲理的看法。」

  荷生低聲說:「如果有選擇的話,我亦願意把若干記憶片斷清洗。」

  看護微笑,「事情不至於這麼壞吧。」

  荷生苦笑。

  她拾起烈雲在看的書,「快樂王子,噫,我最喜歡的故事之一,」她問烈雲:「我讀給你聽好不好?」

  烈雲指著圖片,「燕子。」

  「是的,」荷生很高興,「這是快樂王子的燕子,你看,結果它沒有南飛,為了幫助別人,它死在王子銅像的腳下。」

  說到這裡,荷生皺了皺眉頭,童話故事的結局往往出人意料,且殘酷地寫實,十分悲涼。

  「但是天使來接它回去,看。」烈雲叫荷生看圖。

  這倒是真的。

  荷生握著烈雲的手,「多麼好,你已會看故事書了。」

  烈雲也笑。

  荷生把她摟在懷中,烈雲像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呵這真是人生的黃金時代,對烈雲來說,未必有什麼損失。

  言諾敲門進來。

  他輕輕問:「你覺得小雲怎麼樣?」

  「我認識她這麼久,覺得她最開心是現在。」

  「荷生,你不應這樣說。」

  「言諾,你看著烈雲長大,你比我更清楚,生在一個這樣的家庭裡,愛著一個徹頭徹尾利用她的人,一直做著明爭暗鬥的磨心,你說,有沒有幸福?」

  「我們都希望她會痊癒。」

  「當然。」

  看護說:「我要與烈小姐到花園散步。」

  荷生站起來,「我們走吧。」

  荷生知道事情不會從此結束。

  有人要償還這筆債。

  來到大門口,言諾把車駛過來接她。

  荷生眼尖,一眼看到樹叢另一頭停著一部車子。

  她認得它。

  忽然之間,荷生無法控制情緒,她一伸手,把言諾推下車子。言諾冷不防她這樣力大無窮的一推,踉蹌落地,一邊大叫:「荷生,這是幹什麼?」

  只見荷生搶上駕駛位,右腳用力踩下油門,車子飛馳出去。

  言諾插手,「荷生,停下來,危險,停下來!」

  夏荷生聽若不聞,直向樹叢那角撞過去。

  那一部車子的司機眼見小轎車迎面撲來,慌忙間完全不能做出反應,說時遲那時快,轟然一聲巨響,車頭已經吃著一記,撞得對方車頭燈粉碎。

  荷生身子向前一沖,她隨即轉排擋,車於往後退,看樣子她完全打算再來一次。

  言諾驚呆。

  樹叢下邊就是懸崖,下去三十米左右是一條公路的回環天橋,夏荷生到底想怎麼樣?

  只見她再次向那部跑車迎頭撞去,那司機怕了,跳下車來,往私家路直奔。

  言諾看清楚那人的身型面孔,忽爾鎮靜下來,不再出聲喝上荷生,他緊緊握著拳頭。

  夏荷生見逼出司機,絲毫不放鬆,轉軋,直追,車子落斜坡的速度驚人,眼看追上那人,要朝他身子鏟過去,那人驚怖之餘,摔倒在地,一隻葫蘆似滾下山坡,荷生並不放鬆,直駛到他身邊,才吱一聲踏定刹車。

  她下車來。

  那人是烈風。

  他已經摔破了額角、膝頭,衣服上也有撕破的痕跡。

  夏荷生指著他說:「滾,滾!」

  他爬起來,雙眼盯著荷生,荷生嚇一跳,這是人的眼睛?不不,怎麼兩國通紅如一只怪獸。

  荷生鼓起勇氣踏前一步,「不要再出現在這塊私家地上,否則不要怪爹娘生少你兩條腿。」

  但是烈風忽然仰起頭怪笑起來,「但是你們一家正在受苦是不是,我就是要你們受苦!」

  言諾這時候奔到荷生身邊,拉住她。

  烈風一跛一跛走下山去。

  荷生激動得渾身顫抖。

  過很久很久,言諾忽然說:「我不知道你會開車。」

  荷生神經質地笑起來,隨即頹然坐在路邊石欄上喘氣。

  這時琪園裡的人都出來看發生什麼事。

  言諾的小轎車頭部團成一堆,荷生這才曉得怕。

  「我們也並不能肯定那是他。」

  荷生堅持,「是他,是他計誘烈雲出走,是他策劃由我作中間人,嫁禍於我,我誤信他有苦衷,害了烈去。」

  言諾扶住荷生的肩膀。

  他忽然說:「伯母臨走之前與我通過一個電話。」

  「什麼?」

  「夏伯母叫我照顧你。」

  荷生歎口氣,母親說得對,她的確不能照顧自己。

  「來,我送你回家。」

  他到車房去開出一輛烈家不常用的小車子,載荷生走。

  從頭到尾,烈戰勝父子並沒有出現,他倆不在琪園。

  途中荷生問:「烈風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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