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烈火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不由主地走到窗前俯視。

  他看到的是夏荷生。

  可惜夏荷生現在也不大發出那樣的笑聲了。

  荷生坐下來。

  「你的問題呢?」烈戰勝像是已經準備好。

  荷生抬起頭,「琪園原本屬於周琪女士,可是真的?」

  「屋子的確由她父親所建。」

  「現在你是它合法業主?」

  「是。」

  「你如何得到它,你又如何承繼了周氏大部分產業?」

  烈氏不假思索地答:「一切由我合法賺得。」

  「怎麼樣合法?」

  「很簡單,即使你也聽得懂,十三年前,周氏被控涉嫌行騙,而實際主使人是周琪與銀行主持朱某,周氏在案發前一直被蒙在鼓中,兵敗後由我與言氏透過私人及業務上關係,得到六家公司援助,注入資金,令烈氏不致倒閉,琪國早已成為抵押品,其後由我本人贖回,此事路人皆知。」

  「周琪背叛她的父親?」荷生覺得難以置信。

  烈戰勝看著她,「看樣子你情願相信烈戰勝強行霸佔周氏產業。」

  荷生深深吸進一口氣。

  「還有沒有問題?我怕你受不了這些答案。」

  「有,」荷生固執地說,「還有問題。」

  烈戰勝歎口氣,再斟一杯酒。

  「烈風是不是你的孩子?」

  烈戰勝訝異地轉過頭來。

  荷生自他眼神上得到答案。

  「不,他姓朱。」

  「啊!」

  「現在你明白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烈戰勝不是壞人。

  荷生忽然歇斯底里地笑,抑或只是面部肌肉不由自主抽搐?天底下哪裡這麼容易分黑與白、忠與奸、好與壞。

  她伸手,撫著面孔,才收斂了這副悲慘的笑臉。

  「一時接受不來吧?」

  荷生不知如何回答。

  他說下去:「周氏是我恩師,當年由他懇求讓這個外孫姓烈,我沒有拒絕。」

  書房完全靜寂下來。

  過許久許久荷生才問:「一家人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恨?」

  烈戰勝看著她,「你還願意成為這個家的一分子嗎?」

  「為什麼把這一切都告訴我?」

  他簡單地答:「因為你問我。」

  這當然不是真實答案。

  他放下酒杯,轉身離開書室。

  荷生一個人坐在房內,情緒激動。

  她已聽過周氏與烈氏的故事,如果言諾肯把他的版本也告訴她,當年的恩怨,就會變得更加立體。

  回到家中,荷生驚見母親已收拾好行李。

  她緩緩坐下,惘然想:要獨立生活了。她曾經嚮往過這種自由,但它一巳真正來臨,她又滿心不是滋味。

  夏太太出來看見她,「荷生,那位烈小姐情況如何?」

  「烈先生已聘了良醫。」

  夏太太似有點放心,「如今沒有醫不好的病。」

  心病呢,心病又如何?

  「烈先生十分熱心,給我幾個聯絡,相信有用。」

  「你幾時動身?」

  夏太太一呆,「荷生,我早說過好幾次,是下個星期一。」

  唉呀,荷生呆呆地看著母親,她一次都沒有聽進耳朵裡,為著使母親放心,她強笑說:「我故意不要記得。」

  「你隨時可以來,這並非生離死別。」

  「你也是,假如移民生涯不適合你,馬上回頭,切莫猶疑。」

  「當然,」夏太太笑,「我可沒有包袱,我可毋需爭一口氣給什麼人看。」

  荷生握住母親的手。

  送走母親那日,荷生才發覺她還沒有換季。

  自飛機場返回家中,她收拾毛衣,找不到最好的兩件凱斯咪,便揚聲叫「媽媽——」出了口才想起母親正飛越大西洋,寂寥地坐下。

  小小公寓似有回音。

  門鐘驟響,荷生去開門,言諾站在門口。

  他說:「我竟沒來得及去送行。」

  荷生慶倖她剛洗過頭化過妝,看上去不致大過憔悴,她衷心歡迎言諾。

  他已穿著燈芯絨西裝,可見天氣已經涼快。

  「聽說你派司了。」

  荷生點點頭,講師們有心放她一馬。

  「你剛回來?」

  言諾答:「昨天。」

  「烈火好嗎?」

  「你們兩人到底怎麼樣?」

  「我不認為他會原諒我。」

  言諾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他最近情緒不穩定。」

  荷生苦笑。

  言諾忽然問:「荷生,你們在一起,到底有沒有快樂過?」

  荷生十分尷尬,「我無意把私事攤開來說。」

  言諾不以為然,「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荷生籲出一口氣。

  「烈火把胡髭又長回來了。」

  荷生低下頭。

  「烈雲這兩天有進步,認得熟人,但叫不出名字。」

  「這是好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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