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戀後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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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 考完了試,永正就駕車去渡假。 她說:「我要到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去。」 她喜歡大自然,老住那種不要說是電話,簡直連郵局都欠奉的落後偏僻地區去休養精神,不聽無線電,不看電視,不讀報紙,世界大事,再也與她無關,親友也找不到她。 我們開頭都很擔心她一去無蹤,也勸過她,後來見啥事都沒有,她回來時又每每容光煥發,就開始羡慕。 這次她又說要去,我不禁發問起來。 「住什麼地方?帳幕?」 「不是,有間木屋,設備齊全。」 「有水電?」 「還有廚房呢。」她說:「在一個小湖邊。」 「小湖在哪裡?」 「在亞裡桑那,大峽之邊。」 「那種地方?我的媽,你怎麼去?」 「乘車去。」她問:「你來不來,你可以搭飛機經大峽然後轉車來與我會合,我把詳細圖示收在抽屜中供你參考。」 「我會鄭重考慮。」我笑。 其實我約了男友,他將同我一齊到歐洲渡假。 於是永正自己動身去了。 我沒想到我的計劃會有所改變。 男友打電話來說他不能與我出門。 我才花了一天,便弄明白這件事,他另外約了一個他認為是比我更可愛的女子。 我頓時震驚莫名,不知所措,一直提醒自己要處之泰然,維持風度,但心中卻像被人刺了一刀般。 關在家中三日三夜,我決定走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我翻出永正留下的地圖,決定抹幹眼淚去找她,與她遠離人煙地過一段日子,把事情好好想清楚。 我找到永正,是一日一夜以後的事。 我以防萬一,還是帶了當地一個導遊,任何小山路都認得的,找半日才尋到那間木屋。 當時又餓又渴,什麼都不想做,永正來開門,我一進去,倒頭就睡。 醒來了,永正也不問我什麼,給我吃飽了,帶我出去看風景。 這附近什麼動物都有,所以永正手中提著獵槍,雖沒狗熊花豹,但碰見野狼之類,也不是說著玩的。 永正這傢伙什麼都行,真令人佩服。她一條粗布褲一件皮夾克便走遍天涯路,長髮編成條大辮子,要多瀟酒就有多瀟灑。 比起她,我顯得十分猥瑣,婆媽不堪。 我在木屋中,著實靜下心來。 第二天我們要到小溪畔去打魚,她說。 在這裡,衣服要自己洗,飯菜要親手煮,勞動起來,特別有存在感,我覺得永正也成為大自然的一部份,呼吸著自由的空氣。這裡沒有人事上的鬥爭,你虞我詐,我發覺上帝創造萬物,各有美姿,只除了人。或者太偏激了,孩子們還是美麗的。 在第三天,永正問我悶不悶。 我老老實實說不悶。八默半上床,早上四點多起來,晨曦伴我安排早餐,爐火融融,春天的空氣如水晶,我不悶,但我遭男友遺棄,心情無法不苦如黃連。 她說:「想想這些山脈,幾百萬年矗立在這裡,歷經風霜變幻。我們算什麼呢,你也不必為一些小事介懷。住在城市中久了,自我中心的毛病越來越深,每個人都把自身者成一尊佛似的,這是不對的。在這裡我安慰自己:教授不給我好分數不要緊,河流愛我,樹林愛我。外頭那些成熟的杉木,每株都超過三百年壽命,你知道嗎?」 但永正是個得道的人,一下子就有領悟,她當然看得比我透徹。 我伸伸雙腿,不出聲。 永正找藉口安慰我,我感激。 走了三年呢,忽然把我撇下,這種傷害很難看得開,我已經夠風度的了。 「來,我准你聽錄音機。」永正說。 我意外的驚喜,「真的?」 「當然,凡事不要勉強。」她笑,「你還未習慣這種苦行僧似的生活。」 我聽的是怨曲。 女歌手微帶鼻音,滿腹心事,卻又只敢洩漏一點點的怨意,敘述她在街角碰到舊情人的經過—— 好嗎,有什麼新聞?你還是那麼英俊,一些兒也沒變,那段羅漫史進展如何?打那時就沒有見過你,啊,多謝你幫手,有什麼新聞沒有?我?我還是一樣(當然你無法知道,我還如此愛你)。我有沒有悶著你?真的沒有新聞? 我聽得淚流滿面。終於把錄音機扔到床底下,不再聆聽。 永正告訴我,這間木屋,以前的主人,是一個女明星,她每拍完一部戲,就來這裡冥想。 「她現在呢?」 「賺了大錢,此刻她冥想的地點是尼泊爾山麓。」 我鼻子聞到肉香味,這幾天我們一直吃素及腥,我精神一振。 「煮下了什麼?」 「一鍋洋芋牛肉燉紅蘿蔔。」 「牛肉是你帶來的?」 「正是。」 我歡呼。在山野中,特別會得充滿感激,不比在城裡,一切來得太易,什麼都不覺稀奇。 我們站在窗前,預測明天的天氣。 「你看天上的紅雲,也許會下雨。」 「這裡也會下雨?」 「比城裡下雨可怕得多了,天彷佛會隨時攝下來,閃電有幾十米長,叫你懂得大自然的力量。」 嘩。 「吃吧。」永正說。 我懷疑的問:「這裡的水電是怎麼接過來的?」 「離這裡約十公里有一印第安現代部落,且有森林管理組,他們甚至有直升機,我們 還是很安全的。」永正笑。 我放下心來,「永正,你可以冒充印第安女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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