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戀後 | 上頁 下頁


  「我總不能找一個比他更差的人呀。」我苦笑。

  「我覺得他很好。」

  「那是因為你不是他的妻子。」我說。

  「媽媽,」小寶說:「你合理一點好不好?」

  「我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

  「媽媽,他一直說他生命中最好最高貴的女人便是你。」

  我不響,胃部忽然不適。

  一你們也曾有過快樂的時刻。」

  是的。在他未曾承繼父親偌大遺產的時候,我們住在一間小公寓中,其樂融融,他工作,我撫養小寶,一直都很好,直至他發財……

  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

  也許是我妒忌他,也許是他在有了錢之後,不再稀罕我,我們的關係就此崩潰。

  離開他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有帶,但從法官那裡,我奪得小寶的撫養權。

  也許因此害苦小寶.物質上她貧乏得很,儘管她父親有七八輛各式車子,她卻要擠公共車上學。小寶從來不發怨言,但我有時禁不住內疚,到底我這母愛,對她有益還是有害?要她知道人間道麼多疾苦幹什麼?

  跟她父親,或許就被縱壞了,為什麼不呢?這原是一種特權的享受。

  「媽媽,」小寶問:「媽媽,你怎麼了?」

  「沒什麼,收拾一下,睡吧,不早了。」

  母女倆各自回房,我本來想想一會兒秋,思想過去未來,消幾滴眼淚,但連睡衣都沒換,就蓋上毯子一直睡到天亮。

  失眠真是奢侈。記得有老人家說過:睡不看?閣下還沒疲倦。吃不下?閣下尚未肚餓。一切都是無病呻吟。心情不好?大災難尚未來臨呢,一個炸彈下來,什麼春花秋月,都拋在腦後,還不是照樣得跟看大夥兒逃難。

  第二天鬧鐘響,我尚意猶未足。

  頭髮膩塌塌,早該洗了,都快有股味道,卻找不到時間。腰骨仍然酸痛,但一天的工作又得開始。

  像一隻工蟻,起早落夜,為口奔馳。

  小寶說得對,人家像我這年紀,還作其一朵花狀,四出招標尋求歸宿,我怎麼都老了。

  不行不行。

  公司裡不是沒有我不行的,我或許應該告數天假。

  慢慢再說,今天先出了門再算。

  沒想到那位李玉茹小姐在樓下等我。

  寒風下她凍得小鼻子通紅。

  「葛小姐!」她看見我來不及的迎上來。

  我朝她點點頭。

  「昨夜我在這裡站個通宵;都沒有看見『他』。」

  我問:「什麼時候舉行婚禮?」故意問非所答。

  「過了農曆年。」

  「恭喜你。」

  「你想兆年會不會怪我?」

  「他斷然不是一個自私的人,你應當知道。」

  「是的,我知道。」李小姐說。

  「你站了一個晚上?」

  她點點頭。

  「上樓休息吧,凍壞了怎麼做新娘子?」

  「他是不是很瘦很憔悴?」李小姐向我追問。

  我溫和的說:「不要再問,忘記過去,努力將來。」

  「真的?他不怪我?」

  「李小姐,你真是恩情深長。」我的確感動。

  她握我的手。

  「你有沒有愛過人?」她問我。

  「當然有。」

  「那麼你應該知道。」

  我苦笑:「弊是弊在我們兩夫妻有一人活得太久,令對方不耐煩,故此只好分手。」

  李玉茹一怔,她說:「葛小姐,活著的人,可以在一起就不應分手。」

  「你不會明白的。」我說

  「去喝杯茶?」

  「我要趕時間上班。」

  「那麼——」

  「結婚時派喜帖給我。」我說。

  「我們不可以一起吃中飯?」她問。

  「我有六年未曾好好吃中飯了。」

  「為什麼?」她奇怪。

  「一邊扒飯盒子一邊做事。」

  「不要這樣,出來吃飯,我帶我未婚夫來見你。」

  我微笑,「好吧。」

  「今天中午一時正,我們到你寫字樓來,」她說:「我有你卡片。」

  「中午見。」

  我們竟成為朋友,沒想到她竟與靈媒交朋友。

  我面孔上露出一絲笑容。

  生活太沉悶了,閉關這麼些年,多個朋友也好。

  那個上午,我竟期待事情發生,盼望見到李玉茹的未婚夫。

  我對面那位太太照樣織毛衣、一邊打飽嗝,伸懶腰、打呵欠,攤開文件看半日,永遠似不知如何下筆的樣子。

  但我不那麼討厭她了。完全是講心情的,心情好的時候,每個人是朋友,心情不好的時候,每個人是敵人。

  中午他們周到的上來接我。

  那年輕人非常登樣,正如虞兆年所說,是李玉茹理想對象,實無道理錯過。

  我要是做丈母娘,也會選中這樣的女婿。

  我朝李玉茹飛過去幾個眼色,都是暗示:夠好了,得了,快快開始將來最美好的日子吧。

  一頓飯吃得很開心,我並不後悔出來。

  道別時李玉茹同我悄悄說:「我不管你是否真的見過兆年,我要你做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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