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戀後 | 上頁 下頁 |
八 |
|
「我總不能找一個比他更差的人呀。」我苦笑。 「我覺得他很好。」 「那是因為你不是他的妻子。」我說。 「媽媽,」小寶說:「你合理一點好不好?」 「我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 「媽媽,他一直說他生命中最好最高貴的女人便是你。」 我不響,胃部忽然不適。 一你們也曾有過快樂的時刻。」 是的。在他未曾承繼父親偌大遺產的時候,我們住在一間小公寓中,其樂融融,他工作,我撫養小寶,一直都很好,直至他發財…… 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 也許是我妒忌他,也許是他在有了錢之後,不再稀罕我,我們的關係就此崩潰。 離開他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有帶,但從法官那裡,我奪得小寶的撫養權。 也許因此害苦小寶.物質上她貧乏得很,儘管她父親有七八輛各式車子,她卻要擠公共車上學。小寶從來不發怨言,但我有時禁不住內疚,到底我這母愛,對她有益還是有害?要她知道人間道麼多疾苦幹什麼? 跟她父親,或許就被縱壞了,為什麼不呢?這原是一種特權的享受。 「媽媽,」小寶問:「媽媽,你怎麼了?」 「沒什麼,收拾一下,睡吧,不早了。」 母女倆各自回房,我本來想想一會兒秋,思想過去未來,消幾滴眼淚,但連睡衣都沒換,就蓋上毯子一直睡到天亮。 失眠真是奢侈。記得有老人家說過:睡不看?閣下還沒疲倦。吃不下?閣下尚未肚餓。一切都是無病呻吟。心情不好?大災難尚未來臨呢,一個炸彈下來,什麼春花秋月,都拋在腦後,還不是照樣得跟看大夥兒逃難。 第二天鬧鐘響,我尚意猶未足。 頭髮膩塌塌,早該洗了,都快有股味道,卻找不到時間。腰骨仍然酸痛,但一天的工作又得開始。 像一隻工蟻,起早落夜,為口奔馳。 小寶說得對,人家像我這年紀,還作其一朵花狀,四出招標尋求歸宿,我怎麼都老了。 不行不行。 公司裡不是沒有我不行的,我或許應該告數天假。 慢慢再說,今天先出了門再算。 沒想到那位李玉茹小姐在樓下等我。 寒風下她凍得小鼻子通紅。 「葛小姐!」她看見我來不及的迎上來。 我朝她點點頭。 「昨夜我在這裡站個通宵;都沒有看見『他』。」 我問:「什麼時候舉行婚禮?」故意問非所答。 「過了農曆年。」 「恭喜你。」 「你想兆年會不會怪我?」 「他斷然不是一個自私的人,你應當知道。」 「是的,我知道。」李小姐說。 「你站了一個晚上?」 她點點頭。 「上樓休息吧,凍壞了怎麼做新娘子?」 「他是不是很瘦很憔悴?」李小姐向我追問。 我溫和的說:「不要再問,忘記過去,努力將來。」 「真的?他不怪我?」 「李小姐,你真是恩情深長。」我的確感動。 她握我的手。 「你有沒有愛過人?」她問我。 「當然有。」 「那麼你應該知道。」 我苦笑:「弊是弊在我們兩夫妻有一人活得太久,令對方不耐煩,故此只好分手。」 李玉茹一怔,她說:「葛小姐,活著的人,可以在一起就不應分手。」 「你不會明白的。」我說 「去喝杯茶?」 「我要趕時間上班。」 「那麼——」 「結婚時派喜帖給我。」我說。 「我們不可以一起吃中飯?」她問。 「我有六年未曾好好吃中飯了。」 「為什麼?」她奇怪。 「一邊扒飯盒子一邊做事。」 「不要這樣,出來吃飯,我帶我未婚夫來見你。」 我微笑,「好吧。」 「今天中午一時正,我們到你寫字樓來,」她說:「我有你卡片。」 「中午見。」 我們竟成為朋友,沒想到她竟與靈媒交朋友。 我面孔上露出一絲笑容。 生活太沉悶了,閉關這麼些年,多個朋友也好。 那個上午,我竟期待事情發生,盼望見到李玉茹的未婚夫。 我對面那位太太照樣織毛衣、一邊打飽嗝,伸懶腰、打呵欠,攤開文件看半日,永遠似不知如何下筆的樣子。 但我不那麼討厭她了。完全是講心情的,心情好的時候,每個人是朋友,心情不好的時候,每個人是敵人。 中午他們周到的上來接我。 那年輕人非常登樣,正如虞兆年所說,是李玉茹理想對象,實無道理錯過。 我要是做丈母娘,也會選中這樣的女婿。 我朝李玉茹飛過去幾個眼色,都是暗示:夠好了,得了,快快開始將來最美好的日子吧。 一頓飯吃得很開心,我並不後悔出來。 道別時李玉茹同我悄悄說:「我不管你是否真的見過兆年,我要你做我的朋友。」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