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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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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我到金鋪去買一隻十字架掛在胸前才回去。 沒有用,虞兆年在等我。 我希望他是個惡作劇少年假扮虞某來嚇唬我,鬧市中那有這麼猛的鬼。 一陣烈風自我腳底推上來。 我罵他:「非得如此裝神弄鬼不可。」 他把雙手插口袋中,「對不起,葛小姐,空氣震盪便成為強風,我的行動比你更激動空氣。」 他不怕十字架。 我呆視他。 「謝謝你。」他說。 「你——是鬼?」 「那是人類用的名詞。是,我是鬼,我們慣性稱已死去的人再出現的形象為鬼。」 「別人可看得見你,聽到你說話?」我說出去了。 「只有你,我的電波與你腦電波吻合,所以你『看』得見,『聽』得見。」 「我不明白,你不是說你是鬼嗎?」 「我們有沒有必要站在這裡說話?你一定覺得冷。」他似乎很關心我。 「我太興奮,見到你,是不是我的生命亦走到盡頭?」 「不不不,完全沒這種事。」 我放心了,我怕死,像地球上所有的人一樣,我怕死。 「我同我女兒住,我不能招呼你。」 「她到同學家去了。」 「你怎麼知道?」我奇問。 「我是一束游離腦電波,我當然知道,我可以與她作有限度的接觸。」 這時候有人插嘴問:「葛姑娘,你同誰說話?」 我轉身,是年老的管理員。 我連忙陪笑說:「沒有誰,沒有誰。」 我進電梯,虞亦跟著上來。 奇怪,至此我完全不害怕,我想他有控制活人情緒的能力。這種本事,俗稱或許就是「撞邪」? 我開了大門,果然看見告示板上有小寶留下的字條,說要九點多才回來,附看電話號碼,必要時可以找她。小寶從來不叫我擔心。 我倒出茶來。 我想鬼是不用喝茶的。 「你到底是什麼?」我問 「我如銀幕上的映象,其實我是不存在的,」他問:「你知道電影?電光幻影。」 「電影是有底片的。」我提醒他,別把我當無知婦孺。 「我也是呀,世上的確有過虞兆年這個人。」 「可是他已經去世。」 「是的,三年前因車禍身亡。」 「你同你女朋友,李玉茹小姐,反而不能心靈相通?」 他無奈的笑一笑,「很多三十年的夫妻何嘗不是。」 「她仍然很愛你。」 虞低下頭,表情很側然。 我不明白我如何會可以看得到他,而且那麼逼真的表情,七情六欲,歷歷在目。 電影是過去式的,每次放映,都是同一套映象,但他都活生生,應答如流,我可弄不懂。 他回答我的問題:「腦電波是活的。」 「每個人去世後都有這樣一束電波?」 「不一定。」 「我不明白。」 「好像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成為音樂家。」他解釋。 「我更不明白了。」我竟然笑。 「那麼咱們就不要再談論這個問題。」 「那只戒指你一直帶在身上?」我問 「是。」他說:「我與玉茹相愛,論到婚嫁。她一直對我念念不忘,有一個很好的青年向她求婚,她還猶疑不決,送還戒子給她,好使她知道,我贊同這件事。」 「你不怕嚇壞她?你也太特別了。」 他沉默。 我攤攤手。 「你是個好心的女子。」 「會有好報嗎?」我問他。 「一定會有。」 「我會否得到三個願望?」 「我的能力有限,一個願望吧。」 我並沒有出聲。我仍然非常非常困惑,我竟可以與一個影子說話。 門鈴尖銳地響起來。 我再抬頭,虞氏已經不見了。 我去開門,是小寶提早回來。 我們一起吃晚飯。 邊吃我邊問:「小寶,如果我可以得到一個願望,應該要什麼?」 「你碰到神仙了?」小寶笑問我。 不是,是一隻鬼。 我問:「應否索取很多錢?」 「不!」小寶衝口而出,「不!」 「金錢萬能,有什麼不好?」我憧憬,「到時你老媽穿姬仙蒂婀的皮裘,戴鮑嘉麗的珠寶,不知多帥。」 「這些爸爸都可以給你。」 「不要再提他,我不要用他的錢。」 「他是你丈夫,妻子用丈夫的錢不該,那該用誰的錢?」 我不出聲。 「媽媽,你為什麼恨他?」 我仍然不出聲。 「他很想念你,他一直問起你,很想幫你,你為何一一拒絕?」 「小寶,不要問太多。」 「他到現在還沒有再婚,你呢,連男朋友都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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