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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什麼事?」

  連嫂看兒子一眼,「是二小姐。」

  連環披上外衣出外,只見私家路上擠滿各式各樣鬼形怪狀的跑車,每一架都在兜圈子,司機們儘量狂踩油門,發出驚人巨響,如一只只怪獸般咆吼來回。

  帶頭一輛車上坐著香紫珊,如果她面有得意之色,倒還罷了,連環至少可以想,她需要發洩,她需要娛樂,可惜香紫珊毫無歡容,月色下只見她目無表情,任由一班損友喧嘩鬧事。

  徐可立也出現了。

  連環走過去擋住為首那輛車,司機停下來,怪笑問:「這是誰?」

  連環沉聲答:「私家路上不能任由你放肆,再不走叫警察收抬你們。」

  徐可立也走近,「香紫珊,下車來。」

  香紫珊緩緩轉過頭看住他倆,「我坐在車上十分舒服。」

  連環忍不住,淚盈於睫,「阿紫,我願意背你,你下來。」

  誰知香紫珊冷冷看他一眼,「你?不用你,你不過是我家僕人。」

  連環退後一步。

  「走開,」香紫珊厭惡地說,「誰要你這種人管。」

  連環的耳畔「嗡」地一聲,心靈反而釋放,他一聲不響,讓徐可立前去交涉。

  這時,遠處已傳來警車號聲,那些阿飛立刻呼嘯著自別路散去。

  那司機問道:「香紫珊,你走不走?」

  香紫珊伸出手來叫徐可立接她下車,徐可立卻如見到蛇蠍似退避三舍。

  香紫珊厲聲斥責:「父親的遺囑說明讓我在大宅住到二十一歲,你們為了趕走我,不惜出賣房子。」

  這時香寶珊自露臺探身出來對牢妹妹大聲叫:「我父親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開車的青年見情勢危急,也顧不得他們一家是否還有話要說,已經一扭車胎一溜煙駛走。

  徐可立恨恨說:「明天我就去申請自衛手槍執照。」

  只見警車自遠而至,停在門口。

  自有徐可立會去應付,連環在黑暗中離開是非之地。

  他靜靜走回家門。

  老連跑出來,「二小姐沒有事吧?」

  連環搖搖頭,「一幫人都沒有事。」

  「是誰發出噪音?」

  「都散開了,沒事,睡覺吧。」

  老連剛想舉手熄燈,忽然看到兒子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故問:「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事嗎?」

  連環嚇一跳,「我在笑?」

  老連搖搖頭關上燈。

  居然在笑。連環摸著自己的嘴角,心死了,還有什麼所謂,笑同哭根本差不多。

  他在床上乖乖躺下,雙眼剛好對牢天花板;噫,那只小小壁虎又悄悄前來探訪他,躡著足,步步為營,淺灰米色身體是牆壁的保護色,不是這樣心靜,還真看不出來。只見它打一個圈,又出去了。

  母親最怕它,連環想起來,在她的鄉下,他們叫它跳耳朵蛇,最怕它斷尾跳進孩童的耳朵裡,又稱四腳蛇。

  連環故意去想些最不相干的事,不知不覺睡著。

  夢中有人朝他後頸呵氣,麻癢,伸手去拂。

  「阿紫」他說,「不要淘氣。」

  他伸手過去握住那只小小的手,乘勢轉過身子。

  他看到了她,小小美麗女孩,穿水手服,像安琪兒。

  「阿紫,」連環緊緊握住她的手,「你沒有忘記我。」

  阿紫笑起來,可愛如昔,她精緻的面孔還不如連環的掌心大。

  連環坐起來,「阿紫,讓我們離開這個地方,你跟我走。」不顧三七二十一,他背起她。

  他可以感覺到阿紫的臉壓在他背脊上,他聽到阿紫說了一句話。

  「你說什麼?」連環問,「大聲一點,大聲一點。」

  忽然之間,她的重量消失,連環背上空空如也,她不見了,連環滿室找她,一邊叫她的名字。

  他驀然驚醒,呆呆坐起。

  差那麼一點點,幾乎就可以背起她離開這個地方。

  他抹去臉上的汗水,側著身,用枕頭壓著面孔,痛哭失聲。

  天亮了,他才靜靜起來,今天還真是他的大日子,他要去見工,中文高等學府的數學系聘人。

  走到樓下,聽見他母親說:「……因自小看她長大,有感情的緣故,替她開脫,其實還不就是個不良少女,本市起碼十多萬名,個個不滿現實,無事生非。」

  連環一怔。

  是嗎,就是那麼簡單,是年輕的他那浪漫的憧憬引起的誤會?

  連嫂接著說:「講起人品,替湘芹提鞋都不配。」

  老連也忍不住搭一句嘴:「湘芹是另外一種人。」

  「真是的。」

  一抬頭,看見兒子,「噫,你起來了,襯衫已替你熨好。」

  學校裡接見他的幾個教授講師立刻覺得這個劍眉星目,態度沉著的年輕人是可造之才。

  他即時獲得錄用,工余給他充分時間修碩士學位。

  步出會議室,連環非常感慨,這樣順利,不知羨煞多少旁人。但他有他不可告人的苦哀,上帝公道無比。

  時間還早,他問過新聞系所在地,信步往探湘芹。接著又有同學告訴他,林湘芹在演講廳。

  她站在黑板前向數十名低班學生講解一些人行需知的基本常識,講得活龍活現,時常引來笑聲。

  是的,湘芹是另外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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