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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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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區苦笑,「這樣吧,我同你一起辭去職務吧。」 沒想到這老實人當是真的,「噯,確是好辦法。」 老區真的笑了,「怪不得人家說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一走了之,什麼煩惱都沒有。」 「可是,」老連搔搔頭皮,「我又老覺得仿佛欠了香家什麼似的,不能走。」 老區大奇,「你也有這種感受?」 連環在門口聽見,才發覺世上還有其他人與他有同感,不禁也拿過一罐啤酒在一角坐下。 區律師抬起頭冥想一會兒才說:「香家的人有股奇異的魅力,其實我們同他們無拖無欠,是我們忍不住要留下來。」 老連不再言語,區律師說得比較玄,他接不上口。 區律師終於站起來,「我要走了。」 「不多坐一會兒?」 「當然想,這間小屋無嗔無欲,與世無爭,確實是個好地方,真羡慕你,老連。」 他搓著額頭希望舒緩頭痛,歎著氣走了。 連嫂關上門,「香先生多慷慨。」 連環知道母親一直希望擁有一間房子。 連嫂又十分困惑地問:「但是,為何二小姐——」她欲語還休。 老連忽然斥責老妻:「這不關我們的事,以後不准再提,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沒見過沒聽過沒說過,記住了。」 報復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 連環在筆記本子的空行上這樣寫:聰明人從不報復,他們匆匆離去,從頭開始。 他忽然想起湘芹,可愛的湘芹就有這樣的智慧。 連環時常在鄰校的同學會刊物上看到湘芹的消息,她總是獲獎又獲獎。那邊的氣候好像非常適合她,才二年級已經倍受注意,是顆觸目的明星。 也許連環思念的不是湘芹,而是她代表的人生正常、溫馨、平和的一面。 他們終於在一次演講會上碰頭。 連環不十分肯定湘芹是否看見他,但是他曉得她記得他,女孩子通常不大會忘掉對她們壞的異性,這一點特性往往令好男人痛心疾首。 是他先過去與她招呼:「湘芹,好嗎?」 林湘芹早就看見連環,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真沒想到震盪感如舊。正在自憐,連環竟過來叫她,據她記憶所及,他還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以前他從不稱呼她,只用一個喂字算數。 湘芹無故淚盈於睫。 連環只當她冷淡他,也是應該的,許久不見,話不知從何說起。 對湘芹來說,這一刻卻緊接上次會面,當中沒有時隙,她終於冷靜下來,擠出一個微笑,輕輕說:「我很好,你呢?」 她的眼神出賣了她,連環見湘芹仍然關心他,也有點手足無措。 相隔一年,兩個年輕人都以為自己老練了,成熟了,會得應付此類場面了,可是一碰頭,馬上敗下陣來,不知多麼尷尬窘迫。 過一會兒連環說:「湘芹,你功課越發出色了。」 湘芹連忙回答:「哪裡能同你比。」 話一出口,才覺得太客氣太浮面,不由得自嘲而笑,連環見她先笑,也鬆弛下來接著笑。 他倆離了隊走到一角。 這次才是真正關懷的問候,「連環,你好嗎?」 連環答:「你是新聞系高材生,什麼都瞞不過你。」 「香氏官司大約不把你們家牽涉在內。」湘芹一直體恤人意。 「新聞界看法如何?」 「轟動之至,許久不見這樣包羅萬象的案子,來來去去不過是小型商業罪案,乏味之至,故此略作誇張報道。」 「你在法庭實習?」 湘芹點點頭,她班上有兩個同學打算以香氏爭產案做論文,跟到底,因看情形這場仗有得好拖,一找新證據便休庭半年,大家都有種感覺,這是一場不會完結,只有輸家的官司。 同學在一角叫:「湘芹湘芹,還不來準備,輪到你了。」 連環微笑,「去吧。」 湘芹點點頭,畢竟長大了,已算把這次會面處理得不錯,足以自傲。 她有點希望他會約她,給了他幾分鐘機會,連環始終沒有開口,她也不覺得失望,輕輕說聲再見,便被同學簇擁而去。 不要說湘芹,連環都覺得奇怪,一直以來,他倆相敬如賓,連對方的手都沒有碰過,為什麼這次再見卻有舊侶重逢的感覺。 他沒有離開現場,找到一個柱子後的座位,欣賞湘芹演講。 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小女生了。 外型、談吐,都無懈可擊,大方可愛。 連環直到她演講完畢才悄悄離開現場,覺得十分安慰,湘芹是那種被人引以為榮的朋友。 那日回家,連環看見母親正在端詳一張帖子。 連嫂想得到兒子的意見,因說:「喜帖當然是紅色的好,你說是不是?」 連家已沒有親戚,連環接過來一看,只見正面寫著徐可立香寶珊宣佈訂婚。 「大小姐與你同年,二十一歲,有自主權了,不過,遞帖子過來的卻是徐少爺。他人真好,沒有一點架子。香先生總算挑對了女婿,已經不叫我們辦事,薪水還是照發,卻之不恭呢。」 連環放下帖子。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嘩啦」重物墮地之聲,連環跑出去,發覺工人在他父親的帶領下,競在鋸橡樹的丫枝。 連環大急,「住手,你們在幹什麼?」 老連慢條斯理答:「不鋸掉不行,樹枝頑強有力,快要頂穿木牆。」 「不行,」連環把工人手中電鋸搶來扔地上,「不能鋸,我不准。」 老連不去理他,命令工人:「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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