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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詠詩勉強撐起來,睡得迷糊,取起聽筒,便問:「是哲文嗎」,猛然憶起,哲文已經不在這世上,心頭劇痛,也顧不得對方是誰,便飲泣起來。

  對方十分容忍,半晌才輕輕說:「詠詩,我姓馮,我們已通過電話。」

  是,他是哲文的同房。

  「有什麼事,馮先生。」

  「我在收拾哲文的遺物,你的信與照片……」

  「把它們丟掉吧。」

  「我把它們寄回給你好不好?」

  「請把它們丟掉。」

  他輕輕歎口氣,「我們本應明日考畢業試。」

  「我知道。」

  「詠詩,畢業後我會返來定居,屆時我來探訪你。」

  「為著什麼?」

  「我倆都是哲文的朋友。」

  詠詩苦笑,「我們再聯絡好了。」

  第二天,詠詩幾乎已經忘記這個電話。

  章詠詩的生活如常地持續下去。

  她與周家已經沒有來往,身邊,也有新的追求者,看樣子,她遲早會把周哲文忘記。

  一年過去了。

  在一個偶然的場合碰到周幗儀,詠詩同她招呼,她走過來,忽然把車禍經過告訴詠詩。

  那一個清晨,車裡有四個醫科學生,駕駛人並非周哲文,車子超速,迎頭與一輛貨車相撞,三人喪命,一人重傷,據說此刻還在留醫。

  有人醉酒駕駛。

  周幗儀雙目紅了,「家母始終認為哲文會得回來,精神恍惚,不能痊癒。」

  詠詩輕輕轉身離開。

  好似已經不幹她的事了。

  可是那一夜,回到家中,她拉開抽屜,找到周哲文寫給她的信,緩緩翻開。

  「詠詩,真沒想到我會用文字來與人通訊息,一貫只講電話,說完了一絲痕跡也無,真是輕鬆,也許為此你叫我寫信吧。」

  「詠詩,今日起床,抬頭看到雪景,我們自南國來,對紅豆有深切認識,對冰雪則無,深覺稀罕,歡欣半晌,突覺無人分享,落寞萬分,你呢,你可以穿上大衣?異樣的思念。」

  「詠詩,去冬留在露臺一株吊鐘扶桑忽然重新開了花,她居然熬過了風霜,仍為考試擔心,但願我心與扶桑一般堅強。」

  「詠詩,昨夜醉酒,因自覺在課堂受了點氣,無法排解,我真是瑣碎,男子漢大丈夫,何必把這種小事掛在心上,清晨早起,改過自新,你為什麼不寫信?」

  自這封信開始,詠詩覺得周哲文變了。

  他從前並不是那麼多愁善感。

  為此,詠詩記得她撥過電話給哲文。

  「好嗎?」

  「好,什麼事?」

  「信已經寄出了。」

  「呵,真難為你抽出時間寫信。」

  電話中往往沒有什麼可說。

  詠詩情願讀信。

  「詠詩,想回來見你,又不敢,怕一回家,心就似野馬般奔向快樂草原永不回頭,原來我是那樣討厭讀書,始料未及,不要笑我,今日是陰曆十五,晚上月亮會圓,假使有月亮的話。」

  「詠詩,今日在書店看到一隻玻璃紙鎮,覺得別致可愛,買來送你,已另外以空郵寄出,請查收,它與你一般剔透通明。」

  翌日便收到禮物,是快速郵遞送來的。

  那是一座水晶堡壘,約一掌高。

  詠詩回信:「你是想我進去,還是出來,抑或,站在外頭,純粹觀賞?」

  「詠詩,做人生觀光客永遠最高貴,可是有時不得不參予其中,奈何。」

  詠詩看到這裡,合上周哲文的信,驀然抬頭。

  噫,這根本不是周哲文的口氣!,

  當時她太沉迷寫信覆信,根本不去追究,也不想細究。

  現在把信成迭取出細閱,才發覺信不似出自哲文手筆。

  不過,人是會變的。

  章詠詩剛自學校出來,何嘗不是蹦蹦跳,活潑潑,當時,母親同她說:「詠詩,莊重些,我怕人家說你是十三點。」到了今天,詠詩沉默得被同事認為城府太深,人怎麼不變。

  但是現在周哲文已經不在,詠詩把自己抽離了來看這些信,才開始訝異這一年他變得前後判若二人。

  「詠詩,結婚也是好的,我總希望家中黑壓壓都是孩子,成日價雞犬不寧,那樣,日子容易過,只要弟弟不發燒,妹妹晚上不哭,已經是上上大吉,然後,他們長大、讀書、創業、嫁娶,嘭,我們老了,我喜歡這種天理迴圈,正常的生活。」

  詠詩曾為這封信笑得落淚。

  周哲文會有這樣的情懷嗎?

  她與他認識才九個月他便到紐約去了。

  印象中周哲文熱誠、愛玩、活潑,俊朗五官充滿陽光,使人忍不住想接近他。

  詠詩可沒想過要結婚。

  也許就因這樣,才贏得他的好感。

  詠詩喜歡哲文開朗的性格。

  但正如一切大快活一樣,周哲文有時會有點膚淺。

  直到她收到這些信,她才把那個觀點改過來,同時,她也不自覺地,輕輕地愛上了周哲文。

  詠詩蜷縮到床上去。

  年輕男女走在一起,分手,是很普通的事。

  詠詩的家人見詠詩久不提起周哲文這人,滿以為他們已經分開。

  詠詩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周氏。

  許多事,都放在心底好了。

  每個星期六詠詩都會接受男生或女生的約會,吃一頓飯,喝杯酒,天南地北,聊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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