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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尋找原著人

  楊小波呻吟一聲,自長沙發滾到地上。

  她唷一聲,這一下躋得頗痛,可是並沒有令她站起來。

  宿酒未醒。

  她緊緊閉上眼睛,太陽已自窗簾縫探進來,可見天日已經不早,究竟是什麼時候?

  小波但願長眠不醒。

  自從母親辭世之後,她就沒振作過,接著不知為著什麼,男友羅深海又離她而去。

  小波本來就喜歡喝上幾杯,現在每天晚上更加名正言順自斟自飲,直至作滾地葫蘆。

  起不來,那還怎麼工作。

  收入一成問題,人也邋遢起來,不消一年,親友簡直竄避。

  唉,口渴,小波不得不掙扎著爬起來。

  廚房沒有開水,礦泉水又全部喝光,她真怕會渴死在公寓裡。

  終於,她取過一隻紙杯,盛一些自來水,喝下去,潤一潤炙熱沙啞的喉嚨。

  她頹然坐下,真是,怎麼會搞成這樣。

  小公寓還是母親的遺產,幸虧如此,不然真的要睡到街頭。

  搬進來時好好地整潔的公寓現在亂成一片。

  小波根本沒有心情做家務,換下髒衣服堆一角落,已經像山一樣高,家俱上灰塵厚得可以寫字,廚房鋅盤碗碟從來不洗。

  垃圾也不倒,床鋪不高興整理。

  失母,又失戀,頹廢也是應該的。

  小波呻吟一聲。

  書桌上堆滿了原稿紙、字典、參考書與各式各樣的筆。

  啊對,楊小波的職業是寫作人,俗稱作家。

  情緒未曾陷入低潮之前,她一日撰寫三個專欄,一年總有五六本小說及雜文結集出一,是個十分受歡迎的寫作人。

  這一年來,聲望並沒有下跌,可是專欄卻早已結束,提不起勁來天天交稿。

  電話鈴響。

  小波按著劇痛的額頭去取過聽筒。

  一把熟悉的聲音說:「居然起來了。」

  小波感激地答:「余大編輯,只有你還記得我。」

  「可不是,我愛才若命,喂,下星期副刊改版,你同我們寫小說及雜文可好?」

  「我不想寫。」

  「聽聽這口氣。」

  「太辛苦,一字一字,為什麼呢?」

  「為自己,為讀者,為滿足感,一千一百個理由。」

  「將來再說吧。」

  綱輯歎口氣,「你這樣下去,還有什麼將來。」

  小波不出聲,待她先掛斷電話,以示禮貌。

  「小波,振作起來。」

  「我的雙手顫抖,握不住筆。」

  「讀者仍然愛你。」

  「我永遠欠他們一筆債。」

  「寫『蝶戀花』續集好不好?」

  蝶戀花是楊小波成名作,深受歡迎。

  「我不想重複自己。」

  「得了,大作家,我遲些上來與你面談。」

  放下電話,小波的太陽穴仍然彈跳地痛,她走到書桌前,握住筆,寫下「很久很久之前」,這是許多故事開頭的第一句。

  可是字體似蚯蚓。

  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寫稿也一樣,非得天天寫不可,那樣,文思反而暢順無阻。

  小波一時傷感,落下淚來,丟下筆,掩住面孔。

  偏偏這時有人按鈴。

  沒想到餘編這麼快就來到門口。

  小波拉開門。

  不,不是編輯。

  門外站著一個標緻的年輕女子,白襯衫牛仔褲,神情俏皮,一看到小波,便搖搖頭,嘴裡發出嘖嘖嘖之聲。

  小波漲紅了臉,「你找誰?」

  女郎自顧自走進來,歎口氣,「連我都不記得了。」

  小波納罕,「你到底是誰?」

  女郎答:「太叫人傷心了。」

  「對不起,我記性不大好。」

  女郎看著她,臉上露出惋惜、難過、關懷的神情來。

  小波感動,這是誰?雪中送炭。

  這才看見她手中挽著兩大籃雜物。

  「小波,快去淋浴梳洗,你不能再頹廢下去。」

  「我——」小波愧不敢言。

  「小波,聽我說不錯,我已約好兩個鐘點工人替你收拾,你且去浴間蘇醒一下。」

  小波不語。

  女郎把她拉到鏡子前,「看看你尊容。」

  哎唷,臉容憔悴,發如飛蓬,這還是年輕女作家楊小波嗎?

  「一次失戀,就搞成這樣,醫者不能自醫,難為你在書中還口口聲聲叫現代女性精神獨立,經濟獨立。」

  她也是楊小波的讀者?

  她把小波推進浴室。

  小波第一次覺得不好意思,假使真的不願做雜務,早就應該搬到酒店去。

  她浸到浴缸裡泡熱水澡。

  本來就沒有完全清醒的她忽然又覺昏昏欲睡。

  飄飄欲仙的感覺非常享受。

  直至一把溫柔的聲音叫她:「小波,吃點東西。」

  小波睜開雙目。

  她問到香味,「吃什麼?」

  「菠菜雞湯,蒸龍蜊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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