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可人兒 | 上頁 下頁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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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不住的要出去,女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得眼睜睜的坐家中等。多少年了,一成不變。 孩子小時候還有個寄託,現在他們都有同學朋友,都不要母親在身邊管頭管腳。 女傭人過來說:「太太,星期六請吃飯,要備些什麼菜?」 我問:「有什麼菜此刻上市?」 「也不過是日常吃的。」 我再想想,「不用了,」我說,「我決定出去。」 無端端把立炯叫到家中,又不見男主人,坐他對面,傻氣地吃很普通的家常菜,傭人手腳又笨,那還不如在外頭解決。 我找出立炯的卡片,打到他家中去。 他來接電話,我聽到話筒中傳來悠揚的音樂。 「我是小魯。」我說。 不知怎地,一聽到他的聲音,心中有一份溫馨。 「我知道,要推我的約會,說沒有空。」他笑。 「不是,只不過想到外頭吃。」他仍然這麼多心。 「啊,傭人請假?」 「我只是想出來,改在星期天好不好?」我說。 「好,我會來接你。」 「謝謝你,立炯。」 「你見時變得這麼客氣?」他笑。 話筒中樂聲仍然動人悅耳。 我隔很久也沒有掛上電話。 他也沒有表示不耐煩。 約三分鐘後他終於問:「小魯,你不開心?」 「嗯。」我承認。 在那一剎那,眼淚湧出來,不過我沒有飲泣,他不會知道。 「已經做了媽媽,還這樣任性?」他柔聲說。 我用手指揩去眼淚。 「兩夫妻要互相容忍,這句老話是可靠的。」 「嗯。」我勉強應一聲。 「別想太多。今晚電視有好節目,看完也該休息,睡不著,我再陪你說話。」 「嗯。」我放下話筒。 幸虧他沒有結婚,否則看在人家太太眼中,我不曉得算是什麼東西。 到這種時候,難道我還有什麼非份之想,只是實在寂寞不過,希望有個人說話。 我並沒有遵他所矚,看起電視節目來,只與孩子們說一會於話,然後便上床。 允新整夜沒有回來,第二天仍然不見人。我很麻木,也沒有特別的反應,看樣子我是跟他耗上了,照說如果想息事寧人的話,他想我生氣,我就得合作,生氣給他看,此刻無動於衷,更加容易激怒他。 但我想我心已死,除出無限苦澀,採取自暴自棄的手段,根本不欲反抗。 我日常有一班太太團朋友在一起吃飯喝茶,有時也約些「外人」,外人是生活方式與我們不一樣的女士,譬如說像藝術家、行政人員,甚至是學者,多數是出類拔草,靠自己雙手賺錢的能幹人。 從她們那裡,我們可以學習。 今日我帶著憔悴的面孔到私人會所吃飯,發覺關太太約了一位小說家。 她雙目炯炯有神的看著我們,嘴角帶一個笑,老實說,我們觀察她,她又何嘗不是在審視我們,否則她幹嘛要浪費時間陪一班無聊的太太吃飯。 她們談得很多,都有關人生觀。 我靜靜聆聽,根本不能加插意見。 賺錢,我不懂。花錢,我更不懂,我只靜靜的喝著咖啡。 後來我忍不住,問女作家:「男人……對你來說,不是什麼煩惱吧?」她看上去是那麼獨立瀟灑。 大家都看問我,有一兩副責怪的目光射過來,仿佛怪我失儀,我不理她們。 作家並不見怪,她微笑說:「既未得到過,自然不怕失去,既無物可失,自然沒有苦惱。」 話中充滿禪機。 「你寂寞嗎?」我渴望學習更多。 「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不宜在午餐時分討論。」她笑容可掬。 大家也被引得笑起來。 她很得體成熟,但並不虛偽。 這是很難得的,一般人說到寂寞,不是儘量吐苦水,就是拍著胸口,立刻表白自己有多幸福快樂,兩個極端,當中無路可通。她倒是懂得交待。 在外頭做事的人不一樣,他們應對自有妙方。 我一直用手撐著頭,直到待者叫我聽電話。 我抓起手袋走到電話亭,一頭撞在一個男人胸前。我忙不迭的道歉。 「小魯──」他口中嘖嘖聲,「這麼冒失。」 又是立炯,我面孔火辣辣起來。 「我們雖然還沒有約會,卻見了無數次面。」他微笑。 我忽然忍不住衝動,「立炯,帶我走,現在,此刻,我悶死了。」 「小魯,」他說,「但我下午要上班。我們不是約好在週末?」 我為之氣結,「太不浪漫了。」低下頭,覺得失望,並且有遭拒絕的傷害。 「小魯小魯,你怎麼了?那些太太們不是同你有講有笑?情緒穩定些,來,告訴我有什麼煩惱,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我用手掩往臉,再不申訴我就要生癌了,我大叫一聲,「立炯,什麼都不對勁,我丈夫不再回家,我們欠下一大筆債,隨時有斷炊的可能,而我尚坐在這裡強顏歡笑。」 他一聽,立刻拉著我走。 他把車子駛到老遠去,我一直哭,像孩子找到瞭解的懷抱,我一直哭個不停。 待終於止住眼淚,雙眼已腫如核桃,而化妝也一點不剩,立炯並沒有說什麼,他只予我以耐心。 我沒精打采的說:「送我回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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