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可人兒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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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他說,「我有得麻煩。」 「之驥,我看不會有什麼事的,她是一個很合理的女子。」 「你懂什麼!」 「之驥,我還沒與你算賬,你明知她在家,為什麼不說?」 「我實在是怕她。」 「她沒有什麼可怕呀。」 「她是那種極陰毒,極工心計,微笑著把你身上肉一口口咬下來的人。」 我不悅,「人家一句壞話都不說你,你身為男人卻說人家壞話。」 「將來你會知道。」之驥仍然那麼緊張。 「將來,她與我們還有什麼將來?」我失笑。 「我怕她會在我婚宴中出現。」 「你放心,她才不會。」 「你怎麼知道?」 我看向窗外,我不但知道,我可以保證。 「我還是旅行結婚算了。」 他要帶那小女孩到什麼地方去?什麼地方都不要緊,反正對她來說,都是新鮮的、愉快的。 難怪之驥說得這般興致勃勃。 我說:「她是個標緻的女郎。」 「……」之驥正在說到蜜月,聽見我做如此評論,立刻斬釘截鐵的說:「當然,我的妻子,必須是個絕色。」 我微笑,「我不是說她。」 「說誰?」他詫異。 「七弟!」我說。 「別再提她好不好?」他一臉不高興。 我開始有種感覺,被拋棄的是之驥,不是七弟。 是了,像得很。是之驥給我的一種印象,是他先下手為強,但我發覺真實的故事不是這樣的,漸漸水落石出,之驥表現得太在乎。 「他們說只有沒有信心的男人才會娶小女孩子。」我向他擠擠眼睛。 「這個孩子,」他的手指直指到我鼻子面前來,「將是你大嫂。」 我哈哈笑。 他將我書臺上的筆記全數掃在地下,誰也不懂他幹嘛生氣。 第二日我出城去辦事,做到下午,有點累,到快餐店去喝杯牛奶打氣。 你猜看到誰?七弟。 她坐在一角,狂喝可樂,兩手捧一隻魚柳包大嚼,雙頰鼓漲,吃相如一個小孩。身邊放著公事包,身上一套那種很貴的、會得縐的西裝裙。頭髮幹了,仍束在腦後。 我不明白為什麼之驥要把她說成一個厲害的女人。 我立刻取著我的牛奶杯子過去。 她見到我,讓出半邊座位。 把食物吞下肚子後她說:「有時候可樂真可救賤命。」 我看看表:「下班了?」 「下班?開玩笑,我還有一檔會要趕,此刻才四點半,到六點半今日工作或許可算結束。」 我搖搖頭。「太辛苦。」 「別亂講,吾愛吾工,吾愛吾忙。」 口不對心。不然又怎麼辦,訴苦給陌生人聽乎?「在什麼地方?我送你。」 她雙眼看看天花板,「樓上,廿五樓。」她擦擦嘴。 接著自手袋中模出嘴唇膏,說聲對不起,便略略補一補妝。她有性感的嘴巴。十多廿年前流行過銀粉紅唇膏,她便有天生該擦這種唇膏的嘴唇。 我注視著她。有的女人會因男人的目光而搔首弄姿。 她絲毫沒有發覺,把手袋扣好,挽起公事包,「好,再見。」真是大方磊落的女子。 「再見。」我說。 我在附近逛了很久書店,又到會堂去看書展,看著時間差不多,再到那處去等她。 她在六時三刻出來,笑容很疲乏,猶自與同事打著哈哈。 見到我,一呆。 我近上去,她的化妝掉得很厲害,坦白的說,這大概是她一天中最難看的時候,女人化不化妝都各有其風味,最慘便是脂粉剝落似斷垣敗壁之時。 我禁不住調皮的向她擠擠眼。 她的同事知趣的讓開。 她並不介意我看到她此刻這個疲倦憔悴的樣子,訝異的問:「又是之驥叫你來的?」 「不,我自己衷誠來約你吃晚飯。」 「我吃不動,回家做個三文治算數。」 「胡說,吃得不好,明天如何起來打仗?一定要正正式式的吃個五道菜的大餐。」 「之駿,我真累得慌。」她還要推我。 我說:「都是高跟皮鞋累的事。」我若無其事挽起她的手,把她綁架到附近的法國飯店去。 她一直不出聲,由得我指揮如意。 半打生蠔過後,她的面色開始有些光彩。我遞香煙給她,幫她點起,又叫侍者添上白酒,七弟的嘴角透出笑意,並不是快樂的笑,而是禮貌上表示接受我殷勤的笑。 「這些時候,你一直在這區?」她問。 我點點頭,補充一句;「好不容易遇見你,想同你聚聚。」 「同情我?」她忽然問。 我反問:「有什麼好同情的?丟掉個把男朋友便想博取同情,你別妄想。」 「同你在一起很舒服。」她說。 「謝謝你。」我說。 她的精神漸漸鬆弛。說累並不是推搪,她不住的更換姿勢,使脊骨舒服一些,我很不忍,在飯後堅持送她回家。 她沒有推辭。在我車上,靠著椅背睡著了。 真要命,再美的美人也丟盡面子。在魔咒下睡一百年是浪漫的另外一件事,為生活累倒在這裡可真是倒黴,誰有憐香惜玉之心?我輕輕把她推醒,她一臉茫然回到現實世界上來,抄起公事包便下車,忘記說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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