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開到荼蘼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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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並不在乎,自從那次之後,一切無所謂。只要活著,翻不翻身並不重要,一個人在心灰意冷到極點的時候,往往會得積極起來。 誰知道呢,也許文思就是愛上我這一點不在乎,旁人以為我是一個瀟灑的女人。 那夜我看著掛鐘的時針向十字移動,我套上毛衣,輕輕出門。 母親看見,半嗅半怪地說:「既是未婚夫婦,什麼時候不能約會?偏偏像賊似的,三更半夜冒著寒風在樓下見面,也太有情趣了吧。」 我不出聲,把圍巾拉緊一點。滕的車子早在等,果然準時。最時新的跑車,踩盡油門險些兒會飛上天那種。 小時候此類車最吸引我,坐上去興奮無比,刺激官能,現在,車子對我來說,只是有四個輪子的交通工具,哪一類都一樣。 人的本性也許不會變,但觀點、嗜好、習慣、品味,這些,都隨時日成熟,留於原地不長大是極其可怕的一件事,滕海圻不會認為我仍是十九歲的王韻娜吧。 他一見我,馬上替我拉開車門。 我一聲不響地坐上去。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他說。 我的兩隻手一直藏在口袋裡。 「我們去喝一杯東西。」 滕海圻把我帶到私人會所的咖啡室,在這種幽靜的地方,我們可以把任何事都攤開來講。 「我先說。」 「請。」他攤攤手。 「我父親的廠欠薪若干萬,這件事,你一定知道。」 「已欠了三個月,自然通行都知道。」 「你要想法子幫他。」 「你開玩笑,韻娜,這件事關係一百數十萬不在話下,他經營不得法,在這種時勢下,幫他也無用,一下子又拖垮,不是替他償債一次可以圓滿解決。」 我沉吟,覺得他說得很有理。 我說:「那麼你先替他救急,然後替他妥善地結束生意。」 「你命令我?這是你今夜出來見我的原因?」他怪笑起來,「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你欠我們王家。」 「欠什麼?」他毫不容情,「你倒說說看。」 「你併吞他的生意,你利用他,你使他一蹶不振。」 「商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每天都多少人倒下來,只能怪學藝不精,有勇氣的從頭來過,沒膽色的請退出江湖,你不是小孩子,韻娜,我並不欠王家什麼。」 「道義上你應當拉他一把。」我臉色發白。 「道義對我滕海圻來說,一向是奢侈品。」 我們倆狠狠地對視一會兒,我的眼睛欲噴出火來。 「好,看在我們兩人的過去——。」 「不用看過去,」我打斷他,「當年你情我願,你並沒有用強。」 「我可以幫他。」 「說。」 「不但幫,而且可以做得不露痕跡,但是他的廠不得不收蓬。」 我揚起一條眉毛,「為什麼?我知道這裡面有蹊蹺,你不見得忽然生了善心,今夜你見我,究竟為什麼?」 滕海圻說:「韻娜,你學聰明了。」 「別吞吞吐吐的。」我說。 「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不見得是要我重歸你的懷抱?」 「呵呵呵呵。」他笑。 我冷靜地等他笑完。 他整整表情,「我要你離開左文思。」 我側側頭,一時間沒有弄明白,不准我見左文思,這有什麼作用? 我冷靜地說:「但我今日已與文思訂婚。」我伸出手給他看那只戒指。 「結了婚也可以分手,這是我的條件。」他很堅決。 「為什麼?」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 「可是你需要我的合作。」 「你又不是白白與我合作,我給你異常豐厚的報酬。」 我心中的疑雲積得山那麼厚。 「為什麼你會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叫左文思離開我?」 他凝視我,隔一會兒才說:「因為你是一個可怕的女人,韻娜,我不想一個大好青年為你毀掉前程。」 「我可怕?」我盯牢他笑出來。 「當然,你以為只有我是魔鬼?我們是一對,韻娜。」 我覺得蒼涼,因為什麼都給他說中。 「你並沒有愛上左文思,他是一個天真的孩子,他並不知道你的來龍去脈,你選擇他,只不過感動於他的癡心。」 「你低估了我。」 「不會,韻娜,我太清楚你。」 「我也很清楚你,你的確不會為了一個大好青年的前途而叫我與他分手。」這裡面一定有秘密。 「看,韻娜,我已給足你面子,這條件你到底接受不接受?」 我低頭想一想,我沒有選擇,我不能讓父親宣佈破產,弄得狼狽不堪,晚節不保,他已六十歲,根本不可能東山再起,滕的插手可以使他多多少少挽回一些面子,他與母親也有個存身之處。 「我答應你。」我說。 「很好。」滕海圻說,「從明天起,你不能再見左文思。」 我說:「派他到歐洲去三個月好了。」 「我早已想到,小姐,他將去展覽他的新作。」 我問:「他是你一手捧起來的人吧。」 「小姐,你何必知道得太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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