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開到荼蘼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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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還有,我父親的情形已經火燒眼眉毛了,不容再拖。」 「明天就替你解決。」 我說:「你真是一個痛快的人。」 「閣下也是。」 他送我返家。 我自嘲地想:七年前,為他要生要死呢,現在如同陌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滕籲出一口氣,「韻娜,你也真狠,我險些兒為你身敗名裂。」 「險些兒,又不是真的。」 「我可是捏過一把汗的。」 「滕先生,什麼都要付出代價,沒有兔費的事,亦沒有偶然的事。」我板起面孔。 「這已成為你的座右銘?」他譏諷地問,「沒想到你這麼有學習的精神,這原以為你會心碎而死。」 他真厲害,無論我如何掩飾,他總有辦法拆穿我。 「不要把丟臉的事放在嘴裡咀嚼出味道來,老皮老肉的女人是最最可怕的女人。」他加一句。 沒想到他恨我,同我恨他一樣。 我們兩個人都掛著笑容,作若無其事狀,但這場鬥爭,剛剛才開始。 「離開文思,你不會後悔,你們倆根本不適合在一起,你需要一個強壯原始的男人,像香煙廣告中的男主角那麼粗獷,可以帶你走遍天下……文思只是個文弱書生,你不能為結婚而結婚。」 我覺得好笑,他關心我? 他說的不愧是至理名言,但出自他的嘴巴,那才是滑稽。 我看著腕表,已經十二點多了。 「在你下車之前,我要你看一樣東西。」 我抬起頭。 他伸手解開襯衫的鈕扣,拉開衣襟,「看。」 我吸進一口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傷痕,在夢中見過多次了,但實際上還是第一次見。 在他的胸膛上,自左至右,是一條極長的疤痕,肉痕糾結,彎彎曲曲,凹凸不平,鮮紅色像是染上去般,恐怖之至,像影片中的科學怪人,被人剖腹,取走內臟,再度縫合。 他很快拉好前襟,很平靜地說:「這便是我付出的代價。韻娜,請不要再以受害人的姿態出現,你並不是為男人犧牲的小女人,你撫心自問,在我身上留下這樣的疤痕,還不足報復?」 我渾身發抖,用雙手掩住面孔。 那一日,我去找他,他來開門,面孔上還帶著笑,我不由分說,一手拉出刀,出盡吃奶的力氣砍過去……他笑容凝結,用手推開我,鋒利的刀像開膛似劃過他胸口,血如噴泉似湧出來…… 「只因為我不肯同你結婚。」他靜靜地說。 我額角冒出汗。我的代價卻是從此活在噩夢中。 我喃喃地說:「你講得對,我不配再有新生命,我將永遠生存在這肮髒的回憶中。」 他冷笑,「悉聽尊便,但是你一定要離開左文思。」 我開了車門,蹣跚回家。 但…… 但他答應娶我,我心酸地想:我才十九歲,我相信他。我將一切都交出來,什麼都沒剩下。 依今日的標準來說,我太不夠瀟灑,太放不開,太幼稚。 但當年我只有十九歲。 §第六章 我的雙腿打顫,勉強掙扎回屋,倒在沙發上不能動彈,半晌才把父親的白蘭地斟出,一飲而盡。 母親還沒有睡,在這種情況下,誰睡得著。 「你怎麼了?」母親問,「出去一趟回來,面如土色。」 我索性同她說明白:「媽媽,我同文思的事取消了。」 換來一大陣沉默,她彷佛已有預感,這件事不會這麼順利。 我進一步解釋,「他只有一個姐姐。後來我發現他姐夫是滕海圻。我想這件事還是壓一壓的好。」 母親一聽這個名字,身子一震,想說什麼,終於沒開口。 「太巧了。」我說。 她仍然很沉默,我知道她不好過,故作輕鬆,「我還年輕,大不了到外國嫁洋人,母親,不必為我煩惱。現在流行這樣,許多女明星對婚事都出爾反爾。反正終究一日,我會嫁得出去。」 母親的目光呆滯而空虛。 我又斟出小半杯白蘭地,仰頭一飲而盡。 這個交換條件不算壞,如果手上沒有左文思這張皇牌,父親這次可完蛋了。 第二天一早我親自到各報館去取銷廣告,訂婚事正式告一段落。 口到家,見到父親精神略佳,坐在床上吃粥,有笑容。 我立刻知道滕海圻已做妥他的功課。 我過去問:「有好消息?」 母親說:「今日祝太太忽然來港一次,你記得那個祝太太?」 我點點頭,那個自稱純潔天真的中年女人。 「人家真是大好人,」母親白我一眼,「雪中送炭來了,韻娜,下次見到她,我不准你無理。」 「怎麼,她打算幫我們?」我明知故問。 「不但替我們解決燃眉之急,還願意替我們把廠頂下來。」 「那太好了。」我對滕的安排甚為滿意。 「我想你父親也該退休了,打滾這麼多年,還不夠嗎?」 父親不出聲,顯然同母親已經商量過。 「工人明日就可獲發薪,」母親籲出一口氣,「沒想到事情會圓滿解決,謝天謝地,叫咱們遇見貴人。」 他們老夫妻緊緊握著雙手。 滕海圻這麼有辦法,看來我想不遵守諾言也不行了。 他會把文思調走,以便我們分手毫無痕跡。 文思知道他要到歐洲去展出,興奮莫名。 他堅持我同他一起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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