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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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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朋友 佩姬素來找我的時候,才清晨七點。她大聲擂門。我昨晚很遲才睡,如何受得起這種刺激,想不理她,她又大力敲,並且叫:「阿五!起來,阿五!我知道你在房裡,別裝蒜!」 這就是住宿舍之痛苦,猶如大家庭一般,大家眼睛鼻子的對著,誰也別想避過誰。 我轉個身,掀開電氈,披上睡袍,跑去開門。 她一手推開門,幾乎把我夾死在門後面。 這人就是這樣。 我讓她進房裡來,她坐下,倒靜了下來。 房裡窗簾拉得密密的,這是我的習慣,睡覺誰不拉窗簾?只有佩姬素。黑地裡我也看得出她的臉上塗得紅是紅,白是白,一把卷髮垂在腰間,曲曲折折,波波浪浪。 「什麼事?」我問她。 鐘上指著七點廿分。 「阿五,幫我一個忙。」 「我為你兩肋插刀,佩姬,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五,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是知道的——」 「得了,別來這一套,你也有中國血統,做人爽快一點,說了吧,什麼事?」 「你現在有沒有男朋友?」她忽然問我。 「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沒有。」 「行了,你幫我打發一個人。」佩姬素說。 「什麼人?我又不會功夫,打架沒力氣,吵架也沒喉嚨,你另請高明去。」 「阿五,你聽清楚了,這不是開玩笑的——」 「誰跟你開玩笑?我這個忙幫不了,你讓我睡覺吧,小妞,睡醒我還得趕功課呢!」 「這可是生死關頭,你聽我說了再說!」 「好好,你說,你說!」 佩姬素說了。 她要我幫她打發一個男孩子。德國中國混血兒,現在西德念原子物理,去年暑假經朋友介紹,做了通訊朋友,聖誕他請她去慕尼黑渡假,她沒去,她到巴黎去了,結果春天來了,這中德混血兒忽然來一封電報,說後天到。 佩姬素說:「這不是要了我老命!」 我白她一眼,開始洗臉刷牙,「活該。」我說。 「我可沒請他來,大不列顛合眾國卻不是我的!他來敲門,我怎麼辦,我有什麼空見他?你就冒充我,打發了他吧,求求你,阿五。」 我洗了臉,梳頭,聽到她這樣的話,我放下梳子說:「你既然沒空,就別去惹人家,通什麼信,做什麼筆友?真無聊!葉公好龍,龍真來了,又驚得這般模樣。原子物理學生有什麼不好?反正你倆都是雜種,不中不西,正應談得攏,見見他,也許做了好朋友,豈非美事?我看他比你現在這幾個男朋友都登樣點!」 她苦笑,「阿五,你想想,咱們什麼年紀了?咱們現在還找人怕拖呀?咱們抓老公還來不及呢!」 「也許他就是個有可能性的老公。」 「對不起,」佩姬素在我床上躺下來,眼睛看著天花板。「我現在要的老公條件跟十年前不一樣了,現在我要的是錢錢錢!一個破學生,誰稀罕,你不肯幫這個忙,我索性避而不見就罷了。」 「從沒見過你這種人。」 「阿五,我寂寞。我男朋友多,誰都曉得,可是你瞧瞧,那堆活鬼之中,有個像人的沒有?都是想在女人身上撈油水的,我都怕了,遲早也學你,帶發修行,哪裡都不去。這個人我是決定不見了。」 我白了她一眼。 「好,你恨我吧,你罵我吧。」她攤攤手。 「我又不是你老娘,我罵你幹什麼?可是人家這麼巴巴從西德趕了來,老實說,飛機票又不便宜,又得從倫敦搭火車上來,又得住酒店,這開銷不少呀!若是泛泛之交,我看他不致於此,你現在叫我冒充你,開什麼玩笑!誰知道你們這筆友做到什麼肉麻程度了?」 佩姬素笑,「筆友就是筆友,我難道在信封裡跟他上床?你放心!」 我搖頭,她是越來越不堪了。混血兒就是這樣,集中外之混賬於一身。 「他見過你的照片了?」 「沒有,」她說:「真的,阿五,我騙天騙地也不騙你,我跟他不過是寫了幾封信,這人不曉得怎麼,硬是心血來潮,要來瞧我——也許不過是參加什麼會議,順便而已,也許是悶慌了。反正你敷衍他幾天,他回去了,就完了事了。」 「你敷衍他幾天,不也一樣?」 「我沒空,我正跟一個小子泡。」她老實說:「這小子對我不錯,你知道我跟別人耍花樣,我就完了,划不來。」 佩姬素的算盤打得真靈光。 「幸虧你我都念美術,相貌也差不多,准沒事,喂,你若想我早點走呢,你就答應下來,否則我就在這裡磨你。」 「他幾時來?」 「晚上。也許明天早上。」 「神經病,晚上我十點要上床,明早要上學。」我說:「我哪有時間?」 「放了學,我會留封信給他。」佩姬素說:「叫他五點鐘來找你。」 「你倒是安排得巧妙!」我說:「你就不替我想想!」 「你不是一直喜歡原子物理學家嗎?」她小姐還彷佛受了老大冤枉似的。 我也歎口氣。「原子物理,他媽的!能當飯吃呀!正像你說,咱們什麼年紀了?不外想找張好點的飯票,住間花園洋房,開輛小跑車,喝下午茶,逛逛公司,然後去接丈夫下班,什麼原子物理!」 她一拍大腿,「正說到我心坎裡去了!」 我苦笑,「我還拍拖呢!跟小子們混呢!不如養養精神,打個中覺好一點,他們能幫什麼忙?隔壁才有一個女生,因為男朋友在此留宿,被舍監轟了出去。開什麼玩笑?這就是談戀愛的結果了,我可受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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