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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戀愛

  早晨。

  九點半。

  我睜開眼睛。

  馬上想到昨夜發生的事。

  身邊的女郎還在,正熟睡,桃子色的被單擁在胸前。她臉型是鵝蛋,睫毛很長,嘴唇略厚而柔軟,身裁高挑,最漂亮的是她的胸脯。

  初秋的早晨,冷氣機微微呻吟,陽光淡淡,從米色窗簾照進來。我看腕表,九點半。

  昨天她問:「你不把手錶脫掉嗎?」

  我反問:「你呢?」

  「噢不,」她說:「我永遠不脫手表,我半夜也習慣看時間,。這是我的安全感。」

  我看看她的左腕,一隻十八K金的勞力士蠔式表。她的手指很細長,指甲健康,怎麼看都是一個「好人家女兒」,換句話說,良家婦女。

  我想起床,但又怕吵醒她。

  我應該偷偷起床,穿上褲子,拉開門就跳下樓——香港好幾百萬人口,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也是可能的,那我便可以脫身了。

  但是我有靈感,她不會纏住我,我可以再睡一會兒,等她醒來,我們可以說幾句話,我或者可以告訴她我有多寂寞。

  她轉一個身,臉埋在兩隻枕頭之間,露出一邊酥胸。這個女孩子。她有太美的胸脯,我所見過最美的。東方女郎的乳尖永遠是棕色,西方女郎則是粉紅色。她的顏色介乎兩老之間……

  我一定要走了,這種「一夜站」One Night Stand很少有可能發展成羅蜜歐與茱麗葉情史,我必須離開這裡。無論她有多漂亮,走為上著。

  呀!可是已經太遲了。

  她睜開眼睛。

  她也記起昨夜的事,只是笑一笑。

  我清清喉嚨,「早」。

  「早。」她點點頭。

  我遲疑一刻。

  她很乾脆,「你現在走,還是用早餐?」

  啊!把我當嫖客?我也不是女人送上門來就一定要的。我跟她來這裡是因為我喜歡她。

  我賭氣地,「早餐。」

  「OK。」她說。

  她是這樣處變不驚,抓起床頭的白色大毛巾,往身上一裹,便起了床。

  「你可以淋浴。」她說著開房門走出去。

  這倒也好,證明香港社會的進步,已經直追歐美拍攝的電影境界。

  我起床,看到她昨夜脫下來的衣服。金色涼鞋,青蓮色麻布衣裙,淺紫色內衣褲,她有非常太陽棕的皮膚,比基尼泳衣遮住的部位卻是又白又膩。肯把這麼白的皮膚哂黑,女人真是不可思議。

  我痛痛快快的淋浴。

  她浴室放著滴露藥皂,非常清香。

  這是她的公寓?

  管它呢!以後不會再來了吧?

  在蓮蓬頭水聲「嘩嘩」之下,我覺得惋惜。

  初秋淡淡的太陽。雪白整潔的浴間,滴露肥皂。

  這個女子是陌生的。

  她在早上的眼睛閃亮如寒星,很年輕,很好看。

  我擦乾身子,照著鏡子梳洗,然後穿上襯衫褲子。

  十點正。

  我聞到煎蛋的香味。

  她敲敲房門,在外面說:「早點做好了。」

  我打開房門,她已經換上短褲T恤,頭髮洗過,濕濕地束在腦後。

  「請坐。」她自己坐下來。

  早點有烤麵包、果醬、牛油、煎蛋煙肉、橘子汁、咖啡。

  我老實不客氣吃起來。

  她很沉默,神色自若。

  食物的香味帶來更重的內疚,我欠她良多。

  客廳雖小,但佈置得十分雅致,有一幅中國字,上面寫著「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咖啡香得離譜。

  哦,初秋的一個星期天早晨。我在一個陌生女子的家中醒來。

  「謝謝你的早餐。」我說。

  「不客氣。」她淡淡的說。

  「這是你的家?」我問。

  「是。」她簡單的答。

  我用手背擦擦鼻子,「你不應該把陌生人帶回家來,你看過Looking For Mr. Goodbar這本書?」

  「看過。」聲音還是很平靜。

  「那麼,你還把我帶回來?書中那個女郎就是這樣被殺害的。」

  「她自己不好,事後馬上叫男伴滾蛋,我可沒有叫你馬上走,我讓你睡到天亮,並且一起吃早餐。」她很鎮靜。

  我有點啼笑皆非。

  我強調說:「你這樣做太危險了。」

  「我知道。」

  我遲疑片刻,又問:「你常常這樣做?」

  她抬起頭,眼睛先狡黠的笑起來,臉上不動聲色。

  關我什麼事?我吃完早餐就要走的。

  我為自己辯護:「你要愛護自己,倒不是我多事。」

  「謝謝你的關心。」她說。

  語氣裡不是沒有諷嘲的。

  隔壁有人彈琴,柴可夫斯基鋼琴協奏曲第五號C大調。連綿不盡地彈下去。

  這個白色、小小的客廳。泰絲坐墊,蓮花圖案下一對鴛鴦,在AvantGarde買的,種種小事證明她不是那種女人。

  我轉過頭來。「為什麼把我帶回家裡?」

  「我很寂寞。」她說。

  「寂寞也不能這樣做。」我說。

  「我想我應該尋歡作樂。」她說:「我的頭髮還是黑的,皺紋尚未爬出來。生活太令我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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