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金色的心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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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男人從來不問這種問題,感情何需第二意見。 「他幹哪一行?」 「在威斯康辛州教書。」 我瞪眼,「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很認真。」 「帶著女兒與金銀珠寶去嫁他?」 「我們確已論到婚嫁。」 我怪叫起來,「那還不是日日對牢肥皂劇與廚房間做人,多年前不勝枯燥的日子,就是這個模式,為何今日又鑽入圈套?」 鎖鎖搖搖頭:「說你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怎麼同呢?」 我服了她,「怎麼不同,你倒說說看?」 「人不同。」 「他這種人才是很多的。」 「不是他,是我不同以前。」 啊? 「五年之前,我要寄人籬下,別無選擇,天天等別人從荷包裡掏十塊八塊出來度日,今日怎麼同?我已是自己主宰,愛過怎麼樣的生活都可以,他沒有,不要緊,我有。我沒有的,他有,可以給我。現在我有暇追求浪漫溫情,五年前我哪有閒情講這虛無飄渺的東西?那時只希望不用天天洗烤箱裡的油漬。」 啊啊啊啊。 「此刻我真的向往返樸歸真,到鄉間去同小孩子過最簡單的生活。」 我明白了,是,買一層二十間房間的大廈隱居,不過膩了隨時可以到大都會去度週末,管家與傭人隨時在身邊應「是太太」,而丈夫是最最老實的正派人,隨她調度,他有點學識,但沒有作為,這樣的男人雖稍欠風騷,但到底可以捏在手心。我完全明白了。 她終於做了主人。 經過那麼多年的掙扎,她達成願望。 鎖鎖伸一個懶腰,嘴角帶一個微笑,有點酸有點苦,但畢竟是笑容。 我愛上這個女人。 從無到有,她似最優秀的魔術師,三兩下手勢,化險為夷,她得到豐衣足食。道路上的經歷都可以忘記,結局最重要。 她是真正的生存者,恩澤四周圍的弱者,包括我在內。 「我會有許多孩子,我喜歡孩子。」她說。 像她那樣的女人已經進步到為自己生孩子,不是為習俗,亦不是為丈夫。 你說她多強,我佩服她,所有的感情自眼中流露出來。 「恭敏,如果我與你門當戶對,整件事的做法又自不同,你說對不對?」 我搖搖頭,我挺不喜歡家中略有資產的小姐們,她們有固定模式個個差不多:樣子不十分美,但打扮得無瑕可擊,姿勢最時髦,談吐甚斯文,可惜缺乏生命感,整個人如一件精緻的擺設,沒有活力,同她們做朋友,味同嚼蠟,她們懂得什麼叫生活? 男人喜歡接近野女人,不是沒有原因的,活生生、有血有肉、潑辣辣、有汗有淚,跌倒爬起,心身都有紀念性疤痕,都是故事,她不是一張白紙,但是彩色擯紛,另見一番景象。 我於是說:「我喜歡你多些。」 「我有信心我們會得長久保持聯絡。」 「孩子幾時回到你懷抱?」 「他為此仍在躊躇。」 「明顯地他愛這小孩。君子不奪人之所好。」 「不不不,他只是要面子,他怕孩子做油瓶。」 「這也是事實,」我說,「他的女兒,他會為她設想,他會給她最好的一切。」 「我就是怕這一點,我就是不要她做一萬人矚目的孩子。恭敏,你在洪氏栽培下成人,多麼患得患失……我不要孩子辛苦。」 我微笑,「你完全明白快樂是什麼。」 她很謙虛,並沒有焙耀她的本事。 鎖鎖把一包文件交在我手中,著我轉交澤叔。 她笑說那是洪昌澤想要的東西。 文件用牛皮紙信封套著,並無封口,我隨時可打開查閱,但是我沒有拆看。 如果我有好奇心,封得再牢也可打開,火漆印也擋不住掀人私隱的大欲,但我深信無知勝有知,現在我活得很好,不必自尋煩惱。 我將之交在澤叔手。 他抽出一看,悶聲不響,將之喂人碎紙機,切成上海拉麵般粗細,用手掏散。 他冷冷說:「影印本在法律上沒有作用。」 「我相信絕對沒有副本。」 「在你記憶中也沒有?」 「我沒有看過。」 這是事實,但是他怎麼會相信,他笑,「恭敏,我一直低估你。」 沒有,他並沒有,我就是那副德性,他全沒錯。 我說:「你看我長大,你知我為人。」 他自己生就彎彎曲曲的心腸,不相信世上有直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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