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假夢真淚 | 上頁 下頁
十一


  那兩位小姐絕對不是喜在嘴頭上佔便宜的膚淺之輩。

  奇芳跟著說:「如不嫌棄,改天到我家坐。」

  「你不同父母住嗎?」

  奇芳笑笑,「我已經結婚了,正確地說,且已離婚。」

  韶韶說:「離婚是近代最普通的傷心事。」

  「是呀,」奇芳答,「那樣常見,卻仍然那樣無奈。」

  韶韶說:「會過去的。」

  這時燕和說:「我也那樣勸姐姐。」

  韶韶忽然感懷,「你們多好,姐妹倆,有商有量。」

  她們姐妹微笑不語。

  蘇女士這才說:「你沒見過她們吵架呢。」

  吃甜品之時,韶韶取出相架,送給蘇女士。

  蘇女士接過,「自此我們要維持聯絡。」

  「一定。」

  「你不曉得你有多像你母親。」

  「是因為這件古董外套吧?」

  「這件外套還是我陪她去做的。」

  「那時絲絨叫天鵝絨,是不是?」

  蘇阿姨長長嘆息一聲。

  「蘇阿姨你真念舊。」

  她剛想說什麼,侍者已遞上賬單。

  飯局就這樣散了。

  在車上,韶韶像個小女孩般孜孜不倦地談著各人的言行舉止以及妝扮。

  小鄧不出聲。

  「喂,整個晚上冷眼旁觀,有何心得?」

  「我?我覺得三母女各自心事重重。」

  「是嗎?」韶韶愕然,「我怎麼看不出來。」

  「說你笨就是笨。」

  「我還算笨?」韶韶不服氣。

  「笨得一等一。」

  「咄!偏見。」

  「人家三母女就比你聰明百倍。」

  「願聞其詳。」

  「到了這一刻,你都還不知道人家姓什麼。」

  韶韶驀然想起,「這倒是真的,忘了問。」

  「人家蘇阿姨故意回避不談。」

  「你別多心,她不是那樣的人。」

  「也難怪,笨人眼中,人人均是笨人。」

  韶韶不怒反笑,「聰明人,你還看到些什麼?」

  「兩位小姐都不快樂。」

  韶韶問:「你憑什麼那樣講?」

  小鄧笑嘻嘻,「她們的眼睛似在說,怎麼區韶韶會嫁得如此好夫婿?豔羨得悶悶不樂。」

  誰知韶韶也會給丈夫一個意外喜悅:「這倒是真的,如意郎君嘛,可遇不可求。」

  那一夜,睡到一半,韶韶忽然醒了。

  這是她婚後第一次聽到母親的咳嗽聲。

  「媽媽?」她輕輕掀起被褥。

  客廳的窗簾沒拉上,她看到一輪明月。

  除下來的舊絲絨外套搭在椅背上,韶韶過去,說道:「媽媽你是否有話同我說?」

  有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

  韶韶一驚轉頭,看到鄧志能站在她身後。

  兩人一言不發,握著手,在沙發上坐到天亮。

  靜寂中聽到鄰居有新生兒啼哭聲,他母親呵呵地哄他。

  此際,韶韶又打個呵欠闔上眼睛。

  醒來,小鄧已煮好雞粥,且買來上海油條。

  也算沒話講了,韶韶覺得新婚生涯美滿,幾乎不想回到辦公室去。

  她問小鄧:「我們夠不夠靠節蓄這樣過一輩子?」

  小鄧冷笑,「你倒想,月底就床頭金盡了,這幾天把你喂得白白胖胖,不過是想你假期完畢繼續有力氣搏殺養家,你倒吃撐了想退休?」

  韶韶頓時氣餒。

  工作真是人類生命中最大的荊棘。

  「韶韶,告訴我,你可快樂?」

  區韶韶毫不猶疑,「我當然快樂。」

  「你母親的身世不叫你為難?」

  「大嘴,世事古難全,千里共蟬娟。」

  小鄧頷首,「真是笨有笨的好處。」

  韶韶把臉趨近去,「這不是大智慧嗎?」

  小鄧沒好氣,「人家蘇女士才大智若愚。」

  「我如果像媽媽,那麼,我媽也不是聰明人。」

  「不,你恐怕是隔代遺傳,伯母這麼多年沉默如金,是勘破世情後至高表現。」

  「我都不知道你說些什麼,下星期我要上班了,新總督來上任,不知多忙,正是你方唱罷我登場,錯認他鄉作故鄉。」

  「能不能求調?譬如說到市政局去搞唱遊宣傳,輕鬆得多。」

  「你真是見人挑擔不吃力,不過,我喜歡做京官。」

  「貼近陛下,哎?」

  「誰是皇上?」

  「QE2,你不知道嗎?」

  果然,一銷假就忙得不可開交,晚上七點鐘仍咬著漢堡包答記者詢問。

  放假時間長的幾分肉又還給工作。

  韶韶一直佩服胖人,幾十年功力,從不間斷,天天長脂肪才行,而人,總有睡不著吃不下以及發一兩度燒的時候吧,由此可知,胖人是多麼努力維持他們的體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