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假夢真淚 | 上頁 下頁 |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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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忙至尾聲,站起來,伸個懶腰,只覺一臉油膩,只想匆匆回家去泡個熱水浴,忽然電話鈴響。 韶韶喂地一聲,照例報上姓名。 是一位女聲:「下班沒有,一起去吃日本菜如何,我就在樓下。」 聲音十分動人,不像是小鄧扮的,可謂飛來豔福。 但韶韶不得不硬著頭皮問:「是哪一位?」 「啊對不起,」她笑了,「我是區奇芳,記得嗎?」 韶韶大樂,「奇芳,你也姓區?」原來蘇阿姨的丈夫姓區。 「你不知道?」對方愕然。 「我馬上下來。」 「耽會兒見。」 韶韶給小鄧撥了個電話,報告行蹤。 小鄧叮囑:「那位小姐像是可以喝幾杯的人,你還要開車,別同她鬥飲。」 小鄧這種第六感沒話說,韶韶同奇芳會合了,一到館子,她便叫侍者燙米酒上來。 她告訴韶韶,「我路過,試著找你,不料這樣有緣。」她笑嘻嘻地用一隻手托著腮,十分嬌慵。 鄰座有兩個日本人已經感到驚豔,頻頻轉頭過來看她。 「可是有事同我商量?」 「沒有,自從那日見面之後,不知恁地,十分思念你,故此找個藉口,前來約會。」 碰巧韶韶也有同感,所以一叫就下來,「我們會成為投契的朋友嗎?」 「哈,你為什麼不找我?」 「奇芳,我是那種聽差辦事的小公務員,午膳只得一小時,怎麼約人?下班鐘數不定,也不方便,周未呢,又想打個懶覺,辦點私事,時間就如此報銷。」 「聽上去生活得很充實。」 「你呢,你幹哪一行?」 「那日你沒聽見燕和揶揄我?」 「對,瞧我這記性,你是名畫家。」 「畫畫容易成名難。」 韶韶且先幹一杯,把小鄧的囑咐丟在腦後,「非要成名嗎?像你這樣,經濟不成問題,又有如此優閑嗜好,閒時作畫自娛,怡情養性,不知多妙,何用成名?」 奇芳沒想到韶韶性情如此恬淡,不覺失笑,「那麼,你何以證明自己?」 「該四字真言根本不通,我是我,證明什麼?」 奇芳十分欣佩,「那麼,久不成名,人家怎麼看你?」 「咄,人家是誰,他的名氣又有多大,」韶韶大笑,「我管他呢。」 奇芳也笑,「韶韶,你真瀟灑,誰教你的?」 「我早說過,我們這一號小人物只要把當日工作趕完已經大樂,心無旁騖,我那拍檔鄧志能與我志同道合,也一般無甚出息,故此生活優悠。」 奇芳發呆,好生羡慕,「那麼,你生活全無遺憾?」 韶韶一怔,轉動酒杯,「家母過世得太早,我沒能好好孝順她。」 「她一定是位可愛的阿姨。」 韶韶雙目紅紅,「不在話下。」 二人正談得投契,鄧志能出現了。 韶韶「咦」一聲,「你來幹啥?」 小鄧笑笑,「我來付賬呀。」朝奇芳點點頭。 奇芳知道他特地來接韶韶,笑笑。 新婚,是應該如此,往後有什麼變化,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們先送奇芳回家,車子兜個大圈。 回程中聊天:「奇芳也姓區。」 誰知小鄧打一個突,「姓什麼?」 「同我一樣姓區。」 「太巧了。」 「區是粵人大姓,本市起碼十萬人姓區。」 小鄧漸漸平靜下來。 「還說什麼?」 「她是個畫家,盼望成名。」 小鄧微笑。 從事文藝工作本是天下第一逍遙營生,可是一旦求名,又會變成最痛苦的工作,天堂地獄,一念之差。 「我覺得她想向親人證明什麼似的。」 「她們一家三位女性都不快樂。」 「你呢,小鄧,你這個一定要尋找歡笑背後流淚的人,又是否過分?」 小鄧不語。 「手術室風光如何?」 「離開了工作崗位,不用再掛念。」 「我也正學習這種優良習慣。」 回家之後,酒氣上湧,累得雙眼睜不開來。 桌上一大籃花,香氣撲鼻,韶韶問過「什麼日子,誰送的花」,已經倒在床上。 小鄧喃喃道:「對牛彈琴。」 花束上有卡片,明明寫著:「韶韶,我們結婚已三個月」,此刻變成多餘。 小鄧惱怒說:「鮮花牛糞。」 第二天韶韶沒聲價的道歉,小鄧猶自悻悻然。 「粗胚。」 「誰,我?」 小鄧不去回答她。 「大嘴,最近已經不見母親入夢了。」 鄧志能擱下報紙,「伯母對你放心了。」 「也許是。」韶韶歎口氣。 「你呢,有無做母親的打算?」 韶韶再歎一聲,「同事中一位太太最近初為人母,每天早上,替兒子拍張寶麗萊照片才出門,照片放口袋中,成日看著,你說慘不慘,她要上班,不能在家陪伴幼兒。」 「你的意思是——」 「我要是有了孩子,就成日與他廝混,絕足江湖。」 「可是很多女性視這為苦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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