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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由不甘寂寞的人來主持寂寞的心信箱。

  「禮拜六下午到她家去。」

  「住什麼地方,離島?」

  「別小覷前輩,人家賺錢的時候,美金才兌五元,她住山上。」

  失敬失敬,看樣子並非又一名老稿匠。

  到了前輩的住宅附近,諾芹不信市區內有那樣好環境。

  「喲,」她對林立虹說,「要加稿費了。」

  林立虹即時揄揶她:「岑小姐腦子裡沒有第二件事。」

  諾芹立刻警惕,要是真的太貪,儘管同她上頭要求,切莫口輕輕隨時隨地提,叫人恥笑。

  諾芹頓時靜了下來。

  林立虹自覺失言,只得噤聲。

  幸虧兩個女孩子都還算大方,不再追究。隔一會見林立虹訕訕說:「你看,在繁囂都會中,一樣可以住得好。」

  半獨立小洋房背山面海,說不出的恬靜。

  一按鈴,女主人親自來開門。

  是一個眉目清秀的中年女子,短髮,穿便衣,神采奕奕,笑容滿面。

  「歡迎歡迎。」

  人與室內佈置,都叫客人神清氣朗,感覺舒服。

  岑諾芹內心不由得生出一股仰慕之情:我老了,也要這樣舒泰。

  林立虹將她倆互相介紹。

  女傭人捧出紅茶、咖啡和糕點招待。

  諾芹窩在白色大沙發裡,翻閱茶几上一本莫奈荷花池畫冊,渾然忘掉來此的目的。

  林立虹咳嗽一聲:「龍女士,你肯見我們,真是十分榮幸。」

  「太客氣了。」

  「龍女士,我們想請你出山。」

  好一個前輩,不慌不忙,不徐不疾地笑笑答:「你們邀請我,我覺得很高興。」

  林立虹跳起來:「那即是答應了?」

  龍女士按住她:「你且聽我說。」

  林立虹急了:「諾芹,你怎麼不說一句話。」

  諾芹連忙放下嘴邊的芒果芝士蛋糕:「請龍女士賞面。」

  可是前輩笑眯眯說:「我已經退休了。」

  諾芹心細,發覺前輩手腕上戴百德菲麗男裝白金表,腳上穿古茲平跟鱷魚皮鞋,性格又相當低調,並不愛出鋒頭,根本沒有複出的理由。

  果然,她這樣說:「寫作是苦差,留待你們做了,有空來喝杯茶,告訴我文壇新氣象。」

  林立虹大失所望。

  岑諾芹接著問:「你覺得宇宙日報的副刊可中看?」

  龍女士仍然笑容滿面:「都寫得很好,我天天拜讀。」

  林立虹還想挽救,龍言征卻已經站起來:「請來賞花。」

  原來後園種著不少玫瑰,空氣中充滿甜香,大半已經謝落,但花蕾繼續生長出來。

  她們又閒談一會才告辭。

  林立虹頹然:「我還以為水到渠成。」

  「你太過高估宇宙日報的號召力,又太過低估前輩的智慧。」

  「真沒想到退休生活可以那樣舒服,是故意叫我們去見識嗎?」

  諾芹搖頭:「我不認為如此。假使想招搖,大可請週刊來拍照,人家是真想請我們喝杯茶。」

  「唉,你還是照舊與文思做搭檔吧。」

  「我也退休。」諾芹怪豔羨。

  「你,你吃西北風?」

  真的,還穿著T恤搭地鐵,怎麼言退休?

  諾芹嘆息:「原來,連一個寫作人要走紅,也得配上天時地利人和。」

  林立虹接上去:「天時是經濟向上,大把老闆踴躍辦報,地利是都會具言論自由,還有,人和是讀者欣賞,缺一不可。」

  「說得真好。」

  「現在時勢是差一點了。」

  編、寫二人沒精打采地回到市區,兩個人都不想回去工作,她們去逛商場。

  「流行灰色呢。」

  「已經灰頭土腦,不,我抗拒灰色。」

  「那麼穿大紅。」

  「凡是老女人想搶注意,都穿紅色。」

  「這個牌子好看。」

  諾芹嗤一聲笑:「一個編一個寫,都是手工者,一無大戶,二無嫁妝,省著點花,充什麼場面。」

  「岑諾芹,你這人挺有意思。」

  「林立虹,與你說話是賞心樂事。」

  「別人會說你籠絡編輯。」

  「我一向不理別人怎麼說。文壇歷年來私相授受的黑暗說之不盡,有一陣子,個個都自詡是老闆的紅人,欺壓編輯。」

  「噓。」

  「是是是,不宜多說。」

  隔一會兒,諾芹想起來問:「有無見過伍思本女士?」

  林立虹搖搖頭。

  編輯來,編輯去,無人掛念。

  「關朝欽可是個好上司?」

  林立虹淡然答:「至少不會叫助編斟咖啡。」

  啊,原來一直記仇,伍思本實不該有風駛盡舵。

  林立虹說:「我已把你小說題目改過,現在叫做《二十歲了,有點感慨》。」

  「二十歲有什麼好感慨?」

  「噫,考不上大學、失戀、姿色與資質一般平常,又不能做選美皇后,煩惱多著呢。」

  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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