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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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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媽推她一下,「還不去把工夫趕出來?小姐一高興,帶你去燙頭髮,你就走運了。」 之洋連忙說:「不不不,我喜歡直發。」 張媽笑著批評,「你看你,鄉里鄉氣,不識好歹。」 之洋從未拖過地板,無師自通,幸虧是淺易工夫,只要肯花力氣便行,不消片刻,便將屋子裡裡外外拖得光潔明亮。 張媽看見,訝異得不得了,「咦,手腳倒是勤爽。」 阮小姐抱著手臂出來微微笑,「這回用對人了。」 之洋揮著汗坐在露臺上,異常愉快,體力勞動就是有這個好處。 張媽用大碗盛了飯與肉給她,「你就坐在那裡吃吧。」 之洋用手接過,笑一笑,不介懷,大口吃起來,不知多香甜。 人生就是這樣,在上一個故事裡,她被誤會是神仙,這一回,又有人把她當一隻狗。 張媽問:「多久沒吃五花肉了?」 之洋據實答:「我從來沒嘗過這樣美味的肉。」 「嘖嘖嘖,真可憐。」 又加添一碗菜湯給她。 「張媽,你要是開飯店,一定生意滔滔。」 是阮小姐站在落地長窗邊打趣她。 之洋抹抹嘴,誠懇地說:「阮小姐,我可以與你說幾句話嗎?」 阮小姐沒有架子,倚在欄杆上,笑問:「可是要借工鈿?」 「不不不,不是那樣。」 阮小姐大奇,「那一定是問我要舊衣裳?」 之洋笑,「不,我夠衣服穿。」 阮小姐打量她,「像你身上這種陰丹士藍老布,足可穿十年。」 之洋收斂笑容,「阮小姐,生命誠可貴。」 阮小姐轉過頭來,十分詫異,「你說什麼?」 之洋輕輕重複:「一個人所擁有的,至珍貴的便是生命。」 阮小姐既好氣又好笑,「你從什麼地方聽人那樣說,是耶穌會禮拜堂裡的人佈道嗎?」 之洋發覺彼時的女性實在缺乏常識。 她說:「無論如何,不可輕賤生命。」 阮小姐答:「那自然,身體髮膚,受自父母,需小心保護。」 之洋頷首,說得好。 這時,一輛轎車在弄堂口停住,阮小姐一見,立刻同張媽道:「說我不在。」厭惡地避到房間裡去。 張媽大聲回答:「是。」又對之洋說,「你速速去替我去買一瓶醋回來,今晚小姐請客,我要一直忙到黃昏。」 「今日緣何請客?」 「今日是小姐生日。」 「幾歲?」 「二十三。」 之洋鬆口氣:「還好,不是今日。」 張媽問:「你一個人喃喃說些什麼?」 之洋攤攤手,「鄉下人就是這般模樣。」 「對,鬧了半晌,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 「林之洋。」 「這算什麼名字?」 「你叫我阿之,也就像小大姐的名字了。」 「阿芝?」 之洋問:「誰來探訪阮小姐?」 「那些做生意發了財家裡有大小老婆卻還來追求女明星的倫俗無情漢。」 之洋沒想到一個中年女傭會說得出如此機智伶俐的話來,不禁鼓掌。 張媽啼笑皆非,「你這是幹嗎?」 「說得好極了。」 「你懂什麼!」 之洋笑,她想說,我懂得比你多得多,又覺勝之不武,在張媽面前逞強幹什麼。 「阿芝,你這個人很有趣,好好做下去,小姐脾氣很隨和,不會虧待你,在這裡,見得人多,見識增廣,有好處。」 之洋想,可惜我不能夠。 這時有人按門鈴。 「來了,討厭人物來了。」張媽去開門。 門一打開,只見站著一中年漢,大腹賈,涎著臉,半張著大嘴,十分貪婪模樣。 別說社會沒進步,到了之洋那個年代,人的相貌身段大有改進,已很少有長得惡形惡狀的人,人類遺傳因子已可由醫生控制,當然儘量挑優秀質素給下一代。 只見那大腹賈塞鈔票給張媽,又叫她:「來,小妹妹,拿去買糖吃。」 其實之洋比阮小姐還要大幾歲,可是不打扮,就顯得嫩相。 之洋說:「我去買醋。」 任得張媽與該人糾纏。 傳說中的狂蜂浪蝶,便是這種人了。 可是之洋沒想過任何一種蝴蝶會有那麼胖。 她走出弄堂,回頭看,只見天空帶一抹薔薇色,帶薄霧,三輪車叮叮叮響鈴擦過她身邊,彼時大都會也似一個小城鎮,之洋對阮小姐十分留戀,可惜她只是一名過客,不能久留。 她用勞力換了一碗飯吃,公平交易,這是她離去的時候了。 之洋可以想像張媽會掛念她,「阿芝這小大姐,莫是迷了路,遭人拐帶」,然後到薦人館查詢,隨即發現薦人館根本沒派人來。 之洋對老好張媽有若干歉意。 可是最令她難過的是人類無法扭轉他們的命運。 之洋往前走,她走回實驗室來。 時珍看著她,「嚇壞我,你為何滿頭大汗?」 拖地板當然要流汗。 之洋問時珍:「你又到何處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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