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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金髮秘書答:「彼時她年紀太小,與她無關。」

  「我還是個外人呢!」

  「不,」金髮機械人凝視之洋,「你一直在他身邊。」

  之洋不置信地說:「什麼!」

  秘書笑笑,熒幕熄滅,它來去自若,功能超卓。

  時珍自門邊張望,「之洋你大呼小叫同什麼人說話?」

  「我自言自語。」

  「毛病越來越大了。」

  「我也這麼想。」

  「老姑婆跡象越發明顯,快快找個男朋友吧。」

  之洋唯唯諾諾。

  到廚房坐下,淺嘗飯菜,便抱怨道:「還是人手好,機械人的廚藝始終搞不上去,無論是雞鴨鵝,魚蝦蟹,豬牛羊,統統一個味道。」

  「人手哪裡還有空弄吃的。」

  「時珍,我們生活質素真的提高了嗎?」

  「問得好。」

  「科技越來越進步,生活卻越來越粗寬,電腦可為我們增進感情生活嗎,我們多餘的時間都用到何處去了?」

  時珍接下去說:「人類胚胎在實驗室內成長,出生後集體在育嬰所學習語言及各種知識,與生父母全無接觸,有何益處?」

  兩個年輕女子一齊歎口氣。

  之洋說:「如果菜好吃就沒有此類抱怨了。」

  時珍抹抹嘴,「我叫機械人出來收拾。」

  「不過,現在沒它們簡直束手無策。」

  「我完全相信。」

  「我們的時間哪裡去了?」

  「人們不願生育,人口減少、老化,每人每天非工作十小時以上不能維持社會經濟,粗重工夫無人願意擔當,只得依賴機械人。」

  之洋問:「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時珍答:「無英俊風趣男伴,提不起興趣。」

  之洋笑得打跌。

  「我會比你更早到征友所去。」

  「那裡又何嘗有你要的人。」

  「之洋,他在何處?」

  之洋抬起頭來,「某處某時,你總會碰到他。」

  「那,世上為何還有那麼多獨身人?」

  「有人覺得孤寂是種享受。」

  「不會吧,不會有人心理變態吧?」

  之洋說下去:「有時,半途中伴侶不得不道別告辭,因此孑然一人。」像教授便是其中之一。

  「來,休息過後,我們再去尋人。」

  之洋不動聲色。

  可是時珍並非笨人,她說:「之洋,我注意你一直按鍵鈕這一邊的字母,這裡全是XYZ。」

  之洋抬起頭來,「那我與你換一換。」

  「不用,」時珍說,「有人買獎券也認定某幾個號碼。」這個比喻十分恰當。

  之洋點點頭。

  時珍忽然說:「我幫你按。」

  之洋連忙阻止,「不,時珍,我自己來,喂,冒失鬼——」

  已經來不及了,之洋為之氣結。

  之洋要按的本來是X55。

  可要等下一次了。

  因為急著要見教授,之洋心不在焉,不太專心。

  只見所在地是寬敞的公寓房子,電燈電話樣樣俱備,近窗還設有水汀,都是上一個世紀的設計,百多年歷史。

  那時候都會風貌比較腐敗,所以容易使人意亂情迷。

  之洋笑笑,不知又墮入哪個人的世界裡來了,真是身不由主。

  正在此際,她聽得有女子無奈地吟道:「身不由主。」

  之洋探頭探腦去看是誰。

  一個瘦削清麗的女子坐在窗前逗一隻黃鶯唱歌,手中拿著半隻蛋黃喂它。

  女子穿著月白色綢旗袍,身形婀娜,無限風韻,可是心事重重。

  這是誰?

  女子抬起頭來,看著之洋,也問:「你是誰?」

  之洋嚅嚅:「我——」

  女子微笑,「你是新來的小大姐。」

  「我,小大姐?」

  只聽過有大小姐,何來小大姐?

  女子揚聲:「張媽,小大姐來上工了。」

  一個中年婦女匆匆進來,一見之洋便低聲抱怨:「你怎麼跑到小姐的房裡來了?跟我走,別亂跑。」

  之洋忙問張媽:「什麼叫小大姐?」

  張媽沒好氣,「小大姐即年輕幫傭。你自蒲東來可是?少說話多做事,快去拖地板。」

  之洋啼笑皆非。

  正欲分辯,忽然聞到灶頭撲鼻香氣。

  脫口而問:「在煮什麼?」

  「饞嘴,不過倒是識貨,是一鍋紅燒烏賊烤五花肉。」

  「嘩。」之洋垂涎欲滴。

  張媽怪同情她,「去把工夫趕出來,小姐不會小氣幾塊肉。」

  沒想到吃好的要回到百多年前。

  之洋取過地拖與一桶清水,百忙中問:「小姐是誰?長得甚美。」

  張媽笑了,又歎口氣,「瞧你模樣笨笨的,心倒精靈,她是——」在之洋耳邊說了三個字。

  之洋睜大雙眼,「阮玲玉!」

  張螞頷首,「連你這鄉下孩子都知道小姐的大名。」

  之洋不想與張媽分辯她是鄉下人抑或是城市人,她只是惋惜地想,這是一個短暫的生命。

  可憐的她將因為感情糾紛、煩惱無法解決,而尋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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