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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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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雨中視程大抵只有十多公尺。 她努力調頭,倒後之際,忽然聽到車尾燈破裂之聲。 開頭程真以為撞到路燈柱,可是後邊忽然亮了燈,原來是人家的車子。 程真歎口氣,預備下車理論。 可是,慢著,她在車位上凝住,這是誰? 她立刻鎖住車門,拿起手提電話,撥到附近警署,講出她車子的位置,並且求助。 這時,有人輕輕敲她的車窗。 程真反而鎮定下來。 她當然不打算開窗,她靜坐著不動,握著電話。 對方要難為她,除非用重物擊破車窗。 那人並沒有走開,再敲了兩下車頂。 不見回應,那人走到車頭,用袖子擦窗上的霧氣。 程真坐在車子裡,聽到乒嘭乒嘭,有節奏的聲音,半晌,才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心跳。 霧水擦掉,那人探近面孔。 程真張大雙眼,接著,她扔下電話,開了車窗,「是你,毓川?」 真怕又是眼花。 可是她聽見有人肯定地說:「是我。」 程真本想問他何以神出鬼沒,還有,如何查得她搬了家,可是,這一切都變得不重要。 她終於再見到他。 程真下車來。 孫毓川並沒有走近,他看著她,「聽說你病了。」 「不礙事。」 「最近我比較忙。」 「所以許久不見。」 這時,警車嗚嗚駛近,孫毓川卻不覺意外,警車在他們附近停住。 警員立刻前來調查問話,發覺無事,警告幾句,隨即離去。 程真把車子停好,偕孫毓川到小公園坐下。 說也奇怪,霧漸漸散去,仿佛忙了一日,只為造成今晚的誤會,功德完滿之後,它便消失無影。 程真坐在長凳上,沉默無言。 孫毓川卻說:「我想與你談將來。」 程真微笑,「什麼將來,跟隨你去拜見令尊令堂,接受他們嚴厲眼光審察?」 孫毓川不語。 「接著,坐上袁小琤的舊位,盡力嘗試做得比她更好?」 孫毓川說:「你還是那麼坦白。」 程真不去理他,「毓川,我對你的世界沒有興趣,毓川,到我的天地來。」 孫毓川訝異,「從來沒有人要求我那麼做。」 程真微笑,「有,你忘了。」 孫毓川欠欠身,「誰?」 「你少年時認識的那個有點像我的朋友,一定提出過同樣要求。」 「呵她。」 「毓川,我們雖然無權無勢,生活卻舒適自由,你會考慮改變生活方式嗎?」 孫毓川不加思索地搖頭,「我沾染了你的坦誠。」 程真無話可說。 「我有職責在身,自幼我被訓練承擔這種責任,我不可棄它而去。」 程真點點頭,「你舍不下。」 孫毓川抬起頭嘆息,「不,我不捨得的是你。」 程真搖頭,「對不起,毓川,我也放不下我生活中瑰麗的自由,我不會到你的世界生活。」 孫毓川苦笑問:「我的世界果真如此可怕?」 程真想說,問袁小琤便可知道,但是她不想傷害他,故答:「它不會適合我。」 「我想是。」 他握住她的手。 「毓川,真慶倖認識你。」 「程真,最後一次問你,來,跟我走。」 程真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回答他:「不,我不能夠。」 「你這倔強的女子。」 「你就是敬重我這一點。」程真微笑。 「我答應你我會儘量滿足你。」 「物質上我什麼都不缺乏,更多更好對我來講,沒有意思,我需要的是一位情投意合的終身伴侶,你可以給我多少時間?」 孫毓川低頭不語。 程真微笑,「你的時間到了,你的司機在等,你的飛機要立刻出發,再見,毓川。」 孫毓川站起來,語氣十分溫和,「我真的很難過。」 「啊是,」程真強作鎮定,「我心裡像是少了一點什麼,我會永遠想念你。」 「程真,你已自由了那麼久——」 「太自私了,好比說,我已經呼吸了那麼久,現在停下來也無所謂。」 孫毓川終於說:「程真,我不會再來。」 程真頷首,「我明白。」 「再見。」 孫毓川離去。 程真掩著臉,哀泣起來。 盼望那麼久的愛情,卻自指縫中漏去。 忽然有人在她身邊說:「能夠哭就好,哭是開始痊癒的象徵。」 程真睜開雙眼,發覺身邊坐著一位白髮老嫗,全身粉紅色打扮,和藹地與她攀談。 程真默默流淚。 那老婦接著說:「要犧牲太多的愛情也不是真的愛情啦。」 她好似洞悉一切,深明程真處境。 「視他如一個在晨曦中消逝的夢好了。」 程真問老婦:「你怎麼知道我的事?」 老婦笑了,「你的事?假使你如我一樣活到九十三歲,你就知道,這樣的事並不稀罕,我年輕時也遭遇過,它可隨時發生在任何人身上。」 程真怔怔地,「並不稀罕?」 「啊孩子,最尋常不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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