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絕對是個夢 | 上頁 下頁
十八


  程真抬起頭,看到兩名年輕華人,一表人才,穿深色西裝戴墨鏡,一臉關注神情。

  程真頷首,「是。」

  他倆把聲音壓得不能再低,「程小姐,有事請你幫忙。」他們坐在她對面,摘下墨鏡,可是並無表露身分。

  程真好不訝異,「請說。」

  「西區發生一宗謀殺案。」他停一停,「案中主角是臺灣移民。」

  程真小心聆聽。

  「女死者是富商之女,引起社區恐慌,怕牽連到種族歧視,我們想作出廣泛調查,」他忽然出示身份證明文件,「需要一名精通普通話及粵語翻譯,程小姐至適合不過。」

  程真沉哦,「這是一件很費精神時間的事。」

  「我們願意付出酬勞。」

  程真微笑,「不是這個問題。」

  年輕人馬上說:「如果查出只是個別案件,該區僑民可以放心。」

  這是真的。

  她看清楚了他們警章,「你們怎麼找得到我?」

  年輕人微笑,「有人推薦,說程小姐可保守秘密至真相大白。」

  「我可否問那保薦人是誰?」

  「孫毓川先生。」

  程真不語。

  他們之中,到底誰是撲火的燈蛾呢?

  程真聽見自己說:「我願盡綿力。」

  「工作展開前,你需瞭解案情,事先警告程小姐,那是一宗殘酷謀殺案。」

  「我是一名記者,見慣類此場面。」

  「我們立刻可以展開工作。」

  「我準備好了。」

  「我們先去現場。」

  他們把一張身份證交給程真,程真一看,意外,小小塑膠卡上有她照片及姓名。

  他們算准了她會答應,一切已準備就緒。

  她只能解嘲地說:「這不是我最好的照片。」

  那兩個年輕人笑了。

  現場是一座簇新典型售予華僑的豪華花園洋房,唯一顯眼之處是屋四周圍著警方黃色寬膠帶。

  程真隨警員人屋。

  只見家俱名貴華麗,襯搭得無懈可擊,處處水晶與大理石裝飾。

  「沒有撬門窗現象,室內亦無掙扎打鬥,凶徒是熟人。」

  不知何故,屋內有點兒陰暗,不是光線不足,而是大幅打折織錦窗幔擋去了大部分陽光,也許,屋主認為如此才夠情調。

  他們走到樓上。

  「這裡。」

  推開主臥室門,大家都靜下來。

  程真看到床上及地上的血跡。

  血已經乾涸,在乳白床罩及地毯上結成一塊塊鐵銹色,驟眼看,會以為是誰潑瀉了黑咖啡。

  「十六處刀傷。」

  程真輕輕說:「一定有人非常恨她。」

  「毫無疑問。」

  臥室一端是更衣室,鑲滿鏡子,猛一抬頭,程真看到自己。

  背後人影一閃,程真停睛凝望,這個穿深色西裝的人是誰?

  他出來了。

  程真轉過頭來,他只是另一個警方人員。

  程真默默走出凶室。

  「死者親友大為震驚,我們得設法加以安撫,他們一定希望聽到鄉音。」

  他們離開現場。

  程真回頭望,真奇怪,每一間屋裡都有一座舞臺,上演悲歡離合,這次,演出的是兇殺。

  下雨了,程真上車。

  在這種時分,一下雨氣溫馬上降低,上午出來,程真沒帶外套。

  車子停在警局,警員轉過頭來警告她:「程小姐,現場照片很可怖,你可以不看。」

  「不,我不介意。」

  他帶她進會議室,那裡,每一位男士都穿深色西裝,結灰色領帶。

  程真看到了現場照片。

  連她這種老兵都打一個突。

  警員說:「現在你曉得為何整個圈子為之震動了?」

  程真不語。

  「問話現在開始,請隨史沙展到鄰室。」

  第一個接受問話的證人是一名中年女僕,兩年前隨著主人前來移民,不諳英語,此刻嚇得只會打哆嗦,是她最先發現凶案。

  程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樣有用過。

  兩個半小時後她結束這一天的任務。

  她在走廊用水杯盛水喝,問警員:「我的工作會持續好幾星期吧?」

  「不,程小姐,警方還有其他三名翻譯人員,你大約負責五名證人。」

  程真鬆口氣。

  「案情真可怖是不是?」

  程真頷首。

  「一位昂藏七尺的翻譯組同事一看照片就跑出去嘔吐。」

  程真放下紙杯。

  「程小姐,我們送你回圖書館,這時叫車比較困難。」

  穿過走廊,走出大門,程真一直聽到身後像是有腳步聲,一回頭,卻沒有人。

  那樣希望見到他?又不是。

  程真忽然知道這叫做寂寞。

  她上了警車,摘下別在胸前的身份證明卡收進手袋。

  他們在圖書館前放下她。

  程真像是在刹那間回到現實世界,雨已經下得很大,她有點兒饑寒交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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