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紅杏與牆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這個叫香農的女孩極之聰敏,可否帶她回去?」

  他微笑,「不可以專制,她的家人與男友均在此地,不能誘之以利把她連根拔起。」

  「你說得對,我太放肆。」

  他不停像動物般嗅她氣息,喃喃說:「找個怪醫把我倆縫到一起。」

  她駭笑,「如此肉酸。」

  「吃掉你,消化掉。」

  是的,她需要的就是這種胡調。

  深夜一個電話把她吵醒。

  是母親大人找。

  她輕輕走到會客室去聽。

  「素,阿康剛剛走,他親口告訴我,你倆已經分手,這樣大事,你不告訴我,我還要見親友,人家問起,我張大嘴嚇半死,你可是希望這樣?」

  「有禮貌的人不會主動問別人私事。」

  「對,他們全是粗人,我呢,我能否問及女兒私事?」

  「我倆的確已經分手。」

  「阿康說,他與兩老關係不變,有事儘管找他,切勿見外,他再三道歉,說過失在他,盼望原宥。」

  她不禁心酸,王是生意人,表面功夫無懈可擊,是,只是表面做得好看,已經不容易。

  「素兒,你會後悔。」

  她不出聲。

  「此刻你人在何方?」

  「我在加國辦公。」

  「一個人?」

  「你別聽謠言、壞話。」

  「阿康可是什麼都沒說,可是外頭傳得厲害。」

  「我家認識的人,似乎全無更好的事可做。」

  「你什麼時候回家,抵埗馬上見我。」

  「母親,我也情願我只有十六歲,住在家中,受父母管束。」

  「阿素,你始終,永遠是我的女兒。」

  「回來再說。」

  她把電話收好。

  回去看到他微笑,手臂枕在頭下,露出腋窩,可愛性感,她把臉埋到他胸前。

  「你說,過些日子,我們會否鬧翻、憎恨對方?」

  他肯定答:「不會,我已認命,一定會百般遷就。」

  「到你忍無可忍之際呢?」

  「你不會苦苦逼我。」

  「我是一個沒有心肝的人。」

  「那正好,我沒有脾肺。」

  她哈哈笑,把他溫暖身子抱緊緊。

  「回去,把手續辦清,我倆立刻結婚。」

  「我有說明。」

  「呵,差些忘記,你有條件。」他調侃她。

  「不設儀式,不發表婚訊。」

  「啊,不想別人知道。」

  她厭惡地說:「太多人有打聽別人私事的惡劣癖好,並且指手劃腳,亢奮至臉紅耳赤不堪程度般審判死人活人。」

  他意外,「你還在乎?」

  「家母不悅,我也笑不出。」

  他一邊淋浴一邊說:「我是孤兒,我無掛慮,完全可照你規矩行事。」

  她隔著磨砂玻璃欣賞他泳將身段,他裝模作樣掛起毛巾妨礙她炙炙視線。

  是的,她就是嚮往這樣幼稚嬉戲。

  他說:「我去準備住所。」

  她已經唱過這支歌,遲疑說:「我有我的公寓。」

  「聽好,我也有條件,你必須與我同居。」

  「喂,十分鐘之前才說會容忍我。」

  一直爭持不下,直到回家,她仍堅持回自己的寓所。

  終於見到父母。

  楊父說:「她已三十出頭,勤力工作,經濟獨立,老妻你就別管她了。」

  「你以為社會開通?昨日才有李太太歪著半張臉不懷好意地問:『聽說你家阿素打算再婚可是真的快呵』。」

  「那種人你不必理會,自由社會,言論自由,你若不怕無聊低級,你也可以問她李先生是否在澳門有小公寓。」

  女兒終於回來。

  楊母看看她身後,「他呢?」

  她溫和地說:「他叫金初,我沒叫他。」

  「一輩子不見面?醜婿也終須見翁姑。」

  「啊是,那我叫他來。」

  她打一個電話,立刻有人敲門。

  楊母啼笑皆非,只見一個高大男子笑容滿臉走進,手裡捧著花束水果糕點,他雙目明亮牙齒整齊雪白,衣著整齊。世人多長勢利眼,楊媽雖然不是其中一個,但看到男方如此得體,倒也鬆口氣。

  金初大方叫「爸媽」,楊母忽然心酸,連「你要好好照顧我女」也說不出口。早十年已經講過,一個母親,到底要說多少次,真有說不出尷尬。

  想一想她這樣說:「我們兩個都希望看到一室小寶寶。」

  兩人唯唯諾諾。

  有個蔣太太,週末四個孫兒朝聖,屋子一股嬰兒尿騷氣,蔣太太抱怨小豬們離去後要噴空氣清新劑,羨煞楊媽。

  兩人只喝一碗雞湯就走了。

  楊母怔怔說:「聽說拿加國護照,沒想到只有三十五歲,以後會定居本市,正在山上舊區找房子。」

  「他們經濟條件都不錯。」

  「說得難聽點,是不幸中大幸。人窮志短,什麼樣肉酸不顧臉皮的事都做得出,由男人做來,加倍叫人厭惡。」

  「楊家女並非一個精明女子。」

  「為什麼,為什麼別人家女兒那樣精刮,務必由丈夫出身第一份薪水用到最後退休那份,令丈夫見她如見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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