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杏與牆(28)_亦舒

二十八

　　這時金腳步放緩，他已看到她。

　　她臉色雪白，穿著臃腫羽絨大衣，頭戴絨線帽，拎著行李袋，怯弱站在大堂，看到他，似略為放心，踏前一步。

　　呵，她萬水千山，八千里路找上來。

　　其實不過是十二小時飛機旅程，但畢竟她不止走了一半路，現在，就看他的了。

　　他重新急步上前，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

　　在他高大強壯身形下幾乎看不到她。

　　一個張大嘴的助手同一個瞪圓眼的助手說：「天，金在戀愛！」

　　「呵，幸虧這位女士及時出現，否則自育空經太平洋接大連的輸油道可能遭到阻滯。」

　　「她是誰？」

　　「不知道。」

　　只見他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他的秘書立刻走出，替她挽起行李離去。

　　他像是換了一個人，不，像出竅的靈魂忽然回歸。

　　他擊拳揚聲：「讓我們進會場拿點顏色出來。」

　　助手目定口呆。

　　「真想不到金會戀愛。」

　　另一個聲音更低：「還是癡戀。」

　　「怎麼可能，金見多識廣，女人想盡辦法，出盡法寶──」

　　「噓，開會，全神貫注。」

　　會議圓滿結束，明早再來。

　　他問助手：「還剩多少天？」

　　「連明日在內，還有兩次會議。」

　　他匆匆回酒店，一進房間，秘書迎上，「她不在這裡，她在鄰室。」

　　「啊。」他急急出門。

　　「楊小姐倦極休息，這上下怕睡著了。」

　　「她可有吩咐什麼？」

　　「極之和善，什麼也不要，說會照顧自己。」

　　最怕女人什麼都不要，男人無機可乘。

　　他著秘書下班。

　　他到鄰房敲門，沒想到她已經醒覺。

　　他蹲到她面前，把臉放在她膝上，不發一言。

　　她也沒有說話。

　　兩人都需要靜一靜，終於消除一重障礙，即她的守則、她的規矩，那真不容易。

　　她把他的臉捧起，撫摸他的腮鬢。

　　「你要往何處，我立刻安排。」

　　「這裡就好，明早你開會，我進恐龍博物館。」

　　「為什麼忽然出現？」

　　「捨不得你。」

　　他再也不放開她。

　　整晚他在她身邊，不斷有人電約他吃飯喝酒，他囑秘書一一推卻。

　　第二早他精神奕奕走進會議室，工作進度事半功倍。

　　秘書要陪她往自然博物館，她婉拒。

　　秘書十分精靈，「楊小姐，我叫香農，我在你身後十步左右，我不會打擾你。」

　　她微笑。

　　自然博物館至多兒童，龐大恐龍模型咆哮擺動，有些孩子拍手叫好，有些驚駭尖叫，十分有趣，她看得津津有味。

　　她坐石階休息，秘書坐她身後。

　　她問：「你也喜歡孩子？」

　　年輕的秘書答：「看看就很好，我姐有兩名男孩，成日跳跳跳吵吵吵，爭浴室爭玩具爭媽媽抱，動輒痛哭，永無寧日，做媽媽的只有狂吃解困，三年已經胖了五十磅。」

　　她倆駭笑。

　　秘書把保暖咖啡杯遞上，她自己喝盒裝果汁。

　　她忽然問：「孩子，可否增長夫婦感情？」

　　少女秘書十分肯定：「才怪。」

　　她忍不住微笑。

　　「你最喜歡哪種恐龍？」

　　「翼龍。」

　　「我也是，離開地下，空中翱翔，脫離紛爭。」

　　她沒想起少女有如此宏觀設想，有點意外。

　　她不禁問：「未來十年，你有什麼計畫？」

　　「升職、加薪、自置公寓、結婚，到生理最後關頭或許生一個孩子。」

　　她意外，「先置業？」

　　「據美國《時代》及加國《麥連奇》雜誌報導，兩國女性平均收入已高於男性二十五巴仙。」

　　「報導我亦讀過，值得鼓舞，但女性生活是否從此好過？」

　　「再待一代，待男性習慣這項事實，也許，會把大男人脾氣收斂，幫手做家務帶孩子。」

　　「換句話說，男人漸漸不再像今日的男人，女人會習慣嗎？女人會茫然若失否？」

　　「像地球暖化、冰川融解，必須接受。」

　　她忍不住咕咕笑。

　　從自然博物館出來，她倆到商場選購一些必需品。這時，她感謝金初安排一個機靈聰明的秘書給她。

　　「明早我倆可以參加當地半日游往觀賞麥田農莊。」

　　她倆喝完下午茶之後才分手。

　　推開酒店房門，看到他與助手在商議事宜。

　　助手一見她立刻站起。

　　「別管我。」

　　金笑說：「我們已經說完，還有明天一日，我歸心似箭。」

　　兩名助手眼神規矩，並不直接與她接觸，笑著退出。

　　他張開雙臂，示意她過去。

　　他的臉靠近她耳畔深深呼吸，「嗯，出過汗了。」

　　這就是她要的柔情，不過是這樣。

　　「玩得可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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