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紅杏與牆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柯律師幾乎原諒了他。

  片刻助手做妥文件,她示意他即刻簽名作實,以免夜長夢多。

  「叫她小心。」

  柯律師這樣說:「你也是,外頭不知多少披著羊皮的狼。」

  王氏嗒然離去。

  這個男人,不是好男人,卻還是個男人。

  那天下午,柯律師對她說:「人家是講得太多,也許,你說得太少,他不明白。」

  她輕輕答:「我從不解釋。」

  「恭喜你,不幸中大幸,你現在擁有可觀財產。」

  她卻到演藝學院找友人。

  友人也說恭喜,「求仁得仁,想分手得分手。」

  她倆路過練習室,又聽到那把瘖啞的大提琴嗚咽,這次是愛爾蘭民謠《丹尼仔》,兩人駐足聆聽。

  「──笛聲低鳴,你將離去,我會在此,日照成陰影,呵丹尼丹尼,我如此愛你……」

  盪氣迴腸。

  她不由得問:「唱哀歌的女孩可有名字?」

  「等人的人沒有名字。」

  「丹尼仔最終有無回到她身邊?」

  「我想不,他肯定在大西洋彼方結婚生子,說不定成為華爾街始祖大亨。」

  「她呢,丫角終老?」

  「大概也找到愛她的男子,兒孫滿堂。」

  「那多好,你真樂觀。」

  「我從不知大提琴如此動聽。」

  「那少女學生是天才,已為茱莉亞音樂學校羅致。」

  「可有男子舞蹈?」

  「本有一場馬拉吐,那是秘魯牧馬人的舞蹈,用繩索及鞭子作道具──」

  「那個薛還在學校嗎?」

  「哪裡留得住他,往加州去了。」

  「他們都是流浪的吉卜賽人。」

  「從不計算明天,容易來容易去,不做長工,沒有家室,風流瀟灑。」

  「老了可怎麼辦,總會老吧,不一定名成利就,但一定會老。」

  「老了再算。」

  「老而落魄,多麼窘逼。」

  友人忽然笑,「素,你口角永遠天真似孩子,這是男人喜歡你的原因吧?」

  「哪有你說得那麼好,男人並不是那麼鍾愛我。」

  「女子也對你傾心,你看我,本來有事要做,你一到,我就丟下陪你散心。」

  「你這樣講,我不敢再打擾。」

  「我見到你說說笑笑,心情愉快,你告辭後我忽然精神爽利,工作上事半功倍。」

  「看不到舞蹈,我告辭了。」

  「參加我們的舞蹈班,你會發覺,身上每一處肌肉都有用途。」

  她忍不住哈哈笑。

  她並不喜愛舞蹈,她只希望與他依偎,她也不特別懂得音樂,只想領會情歌之中盼望之意。

  這時好友忽然告訴她:「素,我將離開本市往法國不列顛區居住。」

  她瞪大雙眼,意外地用手掩住嘴,第一個想起的是:以後又少一個說話的人,然後怪自己太自私,人家一定不會獨自往鄉鎮山區過活,必然找到佳偶。

  「我代你高興。」

  「素,只有你一個人那樣說。」

  「不過,該處想必沒有華文報章雜誌、小籠包雲吞面。」

  「連衛星電視也無,那是一間穀倉改建的大屋,看得到英法海峽。」

  她微笑,「我的損失是他的進賬,有空來探訪你們。」

  「你看好我倆?」

  「我不看好看壞什麼,此刻高興就夠好,天下沒有千秋萬載之事,不開心馬上回來,我家即你家。」

  友人雙眼紅紅,「天下還有你這種蠢人。」

  如果早一日得到這個消息,說不定她已經隨金初到加國。

  金的日子不好過。

  助手發覺他坐立不安,開會之際心不在焉。

  助手不明所以,金以超級精神集中著名,雙眼永遠炯炯逼人,洞悉一切,文件上最細節他都一一抽出研究,會議參與者一見是他,就知道決不能調皮,但這一次很奇怪,他表現只得七十多分,B級。

  當地能源部人員這樣說:「美《國家地理雜誌》用大量篇幅圖文並茂暴露本地油沙礦破壞環境,卻隻字不提百分之七十五油沙運往他們那裡應急,天下沒有任何漂亮的礦場,問題是開發,或是不要。」

  小息時金忽然對助手說:「我要回去。」

  助手一聽,不相信雙耳,「金先生,雙方尚未簽署合約。」

  「我有事。」

  「不可,我方代表需要你在場。」

  金深深歎息。

  助手機靈賠笑,「可也真悶,會議結束,我們一起往溫埠享受夜生活,那裡男士會所裡的女職員全球最豔。」

  他揚揚手,像小學生上課倦極般把臉伏在桌上。

  「可是身體不舒服?」

  他再揮手。

  這時外邊有職員走入,「金先生可在這裡?外頭有人找,可是機密會議場所不能入內,她要求傳話。」

  助手訝異:「她?」

  「這是女士名片。」

  助手讀出名片:「金,是一位楊素女士。」

  金初聽見,已經彈起,撲出門外。

  助手追上,「金,會議五分鐘內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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