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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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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做到八十也不累,我卻後勁不繼,不算好漢。」 我微微笑,「是非成敗轉頭空,幾度夕陽紅。」 他伸後輕輕撫摸我面孔,「我決定做家庭男,背一個抱一個在廚房煮飯。」 他與司機攜簡單行李離去。 這個半生勞碌的人終於想退下來,我代他高興。 回到家我打開電腦仔細做手頭工作,軟件用熟了真方便,不像母親那一代,圖則參考書攤滿一屋,到政府部門找資料得派一名助手整日輪候,現在工作可真事半功倍,還空出時間聽音樂讀新聞。 可是有人真不願讓我閑著,有人生事。 鄧志一他追上來。 我覺得奇怪,為什麼追緊穿著保守衣裳老土的我? 我打開門,「我是別人的未婚妻。」 他笑,「你別誤會,我順道路過找朋友聊天。」 「你打算聊什麼話題?」 「請來看裝修進度。」 啊,我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原來是為著公事。 「我在一個拆除的公眾碼頭搬走許多舊木材,打算如此這般運用。」 我低頭看圖樣,只見他在一條梁木底裝上四隻巨型橡皮輪子,它便成為一條四人可坐的長板凳,我笑起來。 正在開心,忽然發覺他在我身後幫我結上一條項鍊,我用手按住。 「這是什麼?」我不想接受禮物。 一看,原來是聖琪從我手上取回轉售給他前未婚妻的雙翼銀項鍊。 「咦,」我詫異。 「物歸原主。」 「我自然高興,可是,你怎麼討回?」 「婚禮取消,禮物統充退回。」 我失而復得,份外珍惜,「謝謝你。」 「我明明鍾愛這件飾物,當日為何割愛?」 「聖琪不想得罪顧客。」 「君子成人之美。」 「說得我太好了。」 他看著我,「很配你;你即將振翅欲飛。」 「是,飛進育嬰室。」 「看得出你與王先生感情很好。」 「我們是老夫老妻,一舉手,一投足,已知道對方想些什麼。」 「是一種慣性的舒適,沒有意外,沒有驚喜。」 我看著他,「請勿輕視細水長流寶貴感情。」 「當然不。」 我說:「你懂什麼,你只會——」我住口。 「你呢,你難道沒有一絲躊躇?」 我正覺尷尬,聽見門鈴響起。 我有第六感忽然覺得寒毛直豎。 這會是誰? 我才站起來,志一已經代我去開門。 我想阻止已經來不及,只見大門蓬一聲被人踢開,那人閃進屋內,一雙血紅眼睛瞪著我倆。 我退到牆角,大聲吆喝:「誰?」 電光石火間我認出了她,她已從明媚女變為瘋婦。 那個刁蠻未婚妻,是她找上門來! 這時的她頭髮打結,臉容乾枯,雙眼佈滿紅絲,她穿著黑袍黑褲,揮舞手足,最可怕的是,她一手握著一管槍。 我內心叫苦。 她咬牙切齒,口角噴著白沫,「鄧志一,你站出來!」 志一緩緩走近,他還算鎮定,「茱莉,你怎麼找到這裡來?」 我這時才知道她名叫茱莉。 「是,」她說:「我知道你在這裡,鄧志一,我倆是大學同學,認識了六七年,已訂下婚期,你一眼看見這女子,就被她勾了走,你對不起我。」 我靠著牆,忽然覺得諷刺可笑,我不也對鄧劍華說過同樣的話,痛恨他見異思遷? 「鄧志一,法律放縱你這種壞人,我只好親自動手。」 鄧志一緩緩走近,「你放下槍再說。」 「不要動,反正我以後再也抬不起頭做人,我整天整夜聽見背後有人對我發出吱吱訕笑聲,我睡不著吃不下,我——」她眼淚汩汩流下。 我不出聲,我相信她說的都是真的。 鄧志一哀求,「茱莉,未來還有很長一段日子,請為自己設想。」 「不用多想了,」她指著我頸上銀項鍊,「那是什麼?」 茱莉忽然微笑,我知道不妙,她如果一直哭泣,我倆還有得救,此刻,她神智分明已經不清。 她舉起手槍瞄準我,只聽得輕輕啪一聲,我左肩已經中槍,血自深洞冒出。 說時遲那時快,鄧志一連忙撲到我身前保護我。 他把我拉跌在地,伏在我身上。 我又聽到啪啪兩聲,卻不覺疼痛。 鄧志一輕輕說:「家亮,真對不起。」 我掙扎看向門口,只見茱莉也倒地,一臉是血,我慘叫一聲,奮力抓住手提電話報警。 一隊警察迅速撲至。 只有我一人神智清醒,志一與茱莉躺在血泊中昏迷。 我連聲叫苦:千萬別死,拜託別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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