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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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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怕失去你?」我說:「將來我的生命中,不曉得有多少男人在等著我,」我的眼淚流下來,「都不會有你一半自私。」 「我是不好!照我看,我們這件事就算了,給什麼婚?你的父母那麼勢利!你的心志那麼不堅。」 「別再怪我的父母了。」 「時窮節乃現,你愛父母多於愛我!而我,我卻已與父母鬧翻,現時住在表哥家中。」 我呆住,頓時氣餒,約瑟為我已作出犧牲,我進退兩難。 過了十分鐘,我們的氣漸漸平下來。 他約我到他現時暫住之所去瞧瞧。 不去還好,一到他表哥的小地頭,我頓時抽口冷氣。 他們住的地段極醃髒冷落,搭公路車搭半晌才到,樓下是所街市,通路又髒又濕,電梯有股味道,住六樓,一進屋子,就有三個孩了撲上來,他表嫂正在晾衣服。 我坐在汙舊的沙發上,沒有說什麼,主婦很熱誠好客,但是我卻渾身不舒服。 我問我自己:寧采玲,恐怕你沒有真人嘗過窮困的滋味吧。 我一向住看間一百立方尺的柚木地板「小」房間,最近爸爸才替我換了一套白松的新家具,冷暖氣齊備。 我可沒見過沒有窗簾,小磚地的唐樓。 一但接觸到現實,什麼都浪漫不起來。 即使身邊有約瑟又如何?我木著一張臉,這樣長年累月的吃苦:我實實在任的懷疑起來,怎麼會想到結婚的?我才十七歲。 我愛約瑟,愛能不能等? 我面孔一定非常蒼白,因為約瑟問我是否不舒服。 他表嫂留我們吃晚飯,我乘機說要走。 約瑟送我下樓,我截一部街車,也不要他陪,就走了。 約瑟本人的家境與我相仿,只不過他有哥哥,父母把他兄長送了出去念書,輪到他的時候,就困難得多。 沒想到他表哥的環境這麼差。 也許有比這個更差的,譬如說:木屋區。 我戰慄。 約瑟說得對,我其心不堅。 本來以為雙方父母會再提供一定的幫助:反正我們不念書,就把學費給我們成家,現在看清形這條路是斷了,沒有希望。 我倆孤零零的如何成家? 本來以為至少可以回家享受一頓免費晚餐,現在也已化為泡影。 我們把事情想得太天真太美好了。以為父母會愛我們一輩子,無論我們做些什麼,都會獲得支持──即使不贊成我們,也會支持我們。 可是爸媽也有他們的想法,既然孩子大得已經不聽他們的話,他們又何必心存憐惜,待孩子們如珠如寶? 如果我要與約瑟結婚,我們會孤立。 雙方的家長會離棄我們,我倆又沒有朋友,前途陷入困境,忽然之合,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幾個字便映入我的腦袋。 約瑟得知我的想法,氣得青筋都顯露了。 「還沒遇到挫折,你就退縮了?」 「遇到挫折才退步,再回頭已是百年身。」我說。 「那麼當初你怎麼會答應結婚?」 「我以為雙方家長總會回心轉意,替我們安排居所,以及三頓飯。」 「他們並沒有愛我們到底。」 「是的,所以我想這件事還是押後好了。」 「不能押後!」約瑟發狂似的跳起來,「我要與你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我怔怔的發問。 不錯,這倒是個好主意,前路這麼困難,我左右為人難,父親的病,自己的婚事,父母愛我,但要求我做一個永遠服從的小娃娃,約瑟也愛我,但我必需為他犧牲,我心苦澀透頂,在那一刹那,我忽然覺悟到在世為人,沒有誰可以幫我渡過難關,一切都得由我自己身受,一陣寂寞襲胸而來,我涼徹骨。 我說:「好吧,約瑟,我們同歸於盡,一了百了,現在你總該明白我不是藉詞後悔了吧?你挑個日子,選好地點,服毒跳樓,隨便你。」 他呆住。 「真的,我隨時奉陪,只怕你不捨得這花花世界。」 「明天!」他非常衝動的說:「明天我在這裡等你。」 我點點頭。 獨自躑躅回家的時候,一顆心出乎意外的寧靜,我心無旁騖。 一切愛原來都具附帶條件,患難之下的真情不外如此。 一片失望帶來千頭萬緒。 但這一句到明天便與我無關了,心頭一輕。一切喜怒哀樂都會離我而去。 我才十七歲,太可惜,有很多女人,活到三十七歲還是很美的,這廿年的風光就與我無緣了。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吧,世上沒有免費的東西,榮華富貴也是要熬回來的,我們看不到那麼多陰黯中發生的事。 即使要與父母親說再見,我也不覺有什麼歉意,他們對我這次的決定也有促逼,也許不應怪誰,我糊塗的上床睡覺。 媽媽為著照顧住院的父親,忙得根本無暇注意我。 第二天一早,約瑟來電。 他說:「我買到安眠藥。」 「吃一瓶足夠沒有?」我問。 「如果與酒混在一起吃,恐怕夠了。」 「什麼酒?」 「拔蘭地威士忌之類的烈酒。」 「哦。」 「你怕不怕?」 「我不知道該怕不怕。」 「有我陪你。」 「沒有其他的方式?」 「我不敢跳樓。」 我一陣寒意,「我也不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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