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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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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你呢?」 「說了。」 「他們反應如何?」約瑟問。 「不贊成,但沒有罵我,你那邊呢?」我問。 「也沒罵,不過面色鐵青,不肯答應。」 我不響。 「出來,采玲!我想見見你。」 「我想再與父母說清楚,」我說:「今天不出來了,也許他們怕過早失去我。」 「也好。」他掛上電話。 媽媽問:「與約瑟說話?」 「是。」 「我一夜沒睡。」母親樣子看上去很疲倦。 「對不起,」我說。。 「媽媽想了一夜,還是不能應允你與約瑟結婚。」 「擔心我們經濟不好?錢作怪。」我苦笑。 「采玲,你不知道外頭日子多難過。」 「你與父親還不是這樣開的頭。」 「是,但甘年前競爭到底沒有現在強,而且我們不想你做一個平庸的小家庭主婦。」 「平庸?」 「是的,兩夫妻合在一起才賺三千元一個月,租人家尾房住,受包租婆的氣,數著小量的家用過日子,身上連光鮮的衣裳也沒有,坐在細小的天地中,目光日窄……采玲,我們不是不讓你嫁約瑟,待你大學畢業再說。」 我心沉下去,前途真的那麼灰黯? 「一定要升學?兩年預科,三年大學,還要五年呢。」 「五年很快過去。」媽媽苦口婆心:「基礎好,感情也長久,你們現在出去結婚,很快會吵架。」 「我們不會的。」我無法說服她。 媽媽很悲慘的看看我。 我心如鉛壓,說不出的難過。 倘若她與父親發脾氣,打我罵我,趕走我,我只有覺得好,可是他們只是苦苦勸我,這一招真的打動了我的心。 我跟母親說:「很多年輕夫婦,雖然窮一點,也過得很快樂,坐勞斯萊斯的貴婦,背後淚光有誰看得見。」 媽媽苦惱中也被逼笑出來,「采玲,你看文藝小說者多了,說話的腔調也學個十足。」 我靜靜的吃了早餐。 爸爸的情緒也很低調,他還是很溫柔,一邊搔頭皮,一邊在想說什麼才好,生怕得罪我的樣子。 真是罪過,害得他如此替我擔心。 過了很久,他說:「采玲,做低薪職員很痛苦的,長年被老闆呼來喝去,自尊心受傷害……你考慮到沒有?」 我心怯得根,與約瑟一起的勇氣不知往什底地方去了。 「爸爸帶你到公司去看看那種文員,你就知道了,永遠坐在陰暗的角落,任何人都可以吩咐他,做些很瑣碎的工作,自然我們不應看不起他們,然而你有資格進修功課,為什麼要委曲自己?」 「我愛約瑟,我要結婚。」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們沒反對你倆相愛呀,你把約瑟帶回家來,我們反對過沒有?從頭到尾,我們說過他一句半句壞話沒有?我們只想你推遲婚期。」 「我很想與他生活在一起,」我衝口而出,「有一個溫暖的巢。」 「那個巢是要打基礎的。」爸爸苦口婆心的重複。 我很苦悶。 年紀大的人憂慮實在太多,老實說,一粥一飯,莫非前定,擔心什麼?吃什麼穿什麼,都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人生苦短,若要萬全的事才做,我們什麼也做不成。 他們嘴巴裡一天到晚錢錢錢,彷佛有錢就有一切,有錢的男人都是好丈夫,戴珠寶出席宴會的名流太太,都是快樂的女人,而我呢,如果在十七歲便嫁給裘約瑟這個窮小子,那是等於打進十八層地獄,萬世不得翻身。 我跑到自己的房間去看小說。 父親上班去。 母親來同我說:「你不為自己的前途看想,也替約瑟想想呵,他原本大有前途,可以做工程師、律師、建築師──」 我打斷她,「媽媽,社會上有名有利的人已經夠多了,我情願約瑟是個小職員。」 媽媽流下淚來,避開我。 真煩。父親明明是小職員,她也許感到不滿意,所以立志要女兒嫁個闊人,會不會是這樣? 我與約瑟必須堅持到底。 但是中午發生的事,卻令我的信心徹底搖動。 爸爸在辦公室心臟病梓發,進了醫院。 電話打到家中,嚇得我與母親什麼似的,立刻忽忽忙忙趕到醫院。 父親的情況不是太壞,但也不見得優美,醫生暗示不能叫他擔心操勞,媽媽有意無意向我看過來,滿眼淚光與懇求,我心酸,立刻投降。 我低低在病床邊說:「爸爸,你放心休養,我都聽你的。」 爸爸微微一笑,放心了。 約瑟知道後憤然說:「以病要脅,太卑鄙。」 我愕然,「你說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罵我的爸爸?你一點尚情心都沒有!」 「對不起!」 「這件事只好押後再談。」 「你頂高興呵,是不是?最好以後都不談婚事了。你想清想楚之後,發覺你愛這個世界多於愛我,是不是?」 我瞪著約瑟,「你怎麼可以對我說這種話?」 「你心志不堅。」 「沒這種事,當初是你先提出要結婚的,」我怒氣勃勃的同他分辯,「你說你沒把握考上港大,父母又沒能力供你留學,索性出來做事也好,但希望有一個愛你的人鼓勵你。你忘了?」 「你也贊成結婚,你怕失去我,不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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